心一痛,她小手停在半空。
  他掩去眼中所有情绪,将陶碗塞到她手里。
  「喝下去。」他说,然後离去,再一次的,留下她在屋里。
  「你知道……」她在他临出门前,开了口:「你不能每一次都从我身边走开。」
  她知道他听到了,但他没有停下来。
  泪,滴落碗中,激起小小涟漪。
  一圈又一圈,交叠、扩散著……
  ***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陷泥沼,逃不开、走不掉……
  关於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关於那些爱恨交织的记忆,她全都无法应付。
  蜷缩在床角,她倦累的看著窗外天上的明月,只觉得在青龙堡的日子彷佛是上辈子的事了;虽然,实际上才过了几天。
  不知道小宛和应龙究竟如何了?
  想不到自己竟然还能操心这个,思及此,她无声的苦笑起来。
  云飘来一片,将月半掩。
  苦笑无疾而终,她伸手掩住发热的眼。
  该死,她爱他,却不晓得他是谁,天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谬!
  她轻咬著下唇,忍住想哭的街动,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不太对劲。
  好静。
  屋外的蛙鸣虫叫不知何时停了。
  她坐起身来,一种奇异的寂静笼罩大地,跟著她听到了他斥喝的声音。
  「谁?」
  「是我。」
  「你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里有种压抑的怒气,她既好奇又担心的推开门,屋外除了他之外,多了两个男人,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已经挡在她的身前。
  「进去!」他冷著脸说。
  「可--」她没来得及说完,他已经闪电般伸出了手,下一刹那,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他将昏迷的她接住,抱回屋里,替她拉好床被後,才回身出去应付三更半夜上门的不速之客。
  她再醒过来时,发出吓人的凄厉叫喊。
  「啊---」
  接二连三的画面在眼前交错。
  你和他们一样无血无泪--
  「不、不是的--」她整个人弹起,面如死灰。
  你背叛了我--
  「不、我没有、没有--」她剧烈的颤抖著,豆大的泪珠从失去焦距的眼眶滑落,「没有--」
  高台、大刀、刽子手!
  阳光惊人的耀眼,他愤恨的瞳眸燃著地狱之火--
  「不要--」她嘶喊出声,慌乱的爬起来就要街上前去,可是有人拦腰挡住了她,不让她过去,她哭喊著挣扎,对著阻止她的人拳打脚踢,「不、别这样对我--放开我、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炎儿!」一声巨响在耳畔响起,敲碎血腥的画面。
  她整个人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醒过来!」他爆出另一声斥喝。
  余下残缺的画面尽数散去,她眨了眨眼,看见他,那个粗暴无礼的男人,紧紧抓著她的双臂摇晃著她,脸色苍白的再度命令她清醒。
  她能感觉自己脸上仍有泪水滑落,他像钢铁般的铁爪,抓得她双臂疼痛不已,很痛,但她十分欢迎。
  瞬间,她知道自己人在小屋里。
  啪!
  一记巴掌声冷不防地响起,吓得刚街进门的一男一女差点僵硬石化。
  被打的人脸色铁青,屋子里陷入诡异的沉寂。
  「永远--」她愤恨的抹去脸上的泪,火冒三丈地警告著,「永远不准你再把我弄昏过去!听到没有,不准再把我弄昏过去!」
  他怒瞪著她,额际青筋隐隐跳动。
  「爷……」有些担心他的怒气,他身後的大眼姑娘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出去。」他头也不回的冷声下令。
  「可是……」大眼姑娘看看那看起来疲惫不已却火气十足的女子,不安的又开口。
  「走了。」她身旁始终沉默的男人打断了她,冷静地揽著她的腰将她带出门去。
  「但是她……喂,你放手啦……」大眼姑娘在那男人怀中挣扎著,小脸不甘心的从他肩头上露出,满眼尽是忧心。
  「这里没有你的事。」对这女人好管闲事的个性有些无奈,他苦笑的随手带上门,将屋子留给那一对男女。
  少了两个人,屋里重新恢复寂静。
  看著她不甘示弱的表情,他没有错过她一直没停过的颤抖,虽然她很生气,但她也同时很害怕。
  很怕,但不是怕他:她气他,但并不怕他。
  了解到这点,他眯了下眼。
  「你在怕什么?」
  他能感觉到她浑身一紧,心跳加快。
  她调开视线,看著墙角,强装漠然的说:「没有。」
  「你在怕什么?」他恼火地重问,不自觉加重了手劲,逼她重新看著自己。
  她因为疼痛而呻吟出声,如他所愿的看著他,「痛……」
  发现自己太过用力,他强迫自己松开箝住她双臂的同时,注意到她含泪的眼里有著血丝,眼窝也有著阴影;刹那间,他想起这几天,他几乎没见过她睡,就连昨夜,他以为她睡著了,但她却是醒著的。
  「你有多久没睡了?」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他沉声问。
  她又是一僵,不自觉地垂下眼睫,紧抿著唇。
  他伸手抬起她的脸,她微微一侧想闪开,却没有成功。
  透窗而进的阳光让她无处躲藏,当他看清她憔悴的面容时,像是被人当胸踹了一脚;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吃不下、睡不好,却没料到她几乎没睡觉。
  「多久?」他大手捧著她的脸,以拇指抚著她眼窝的阴影,语音嘎哑。
  她气一窒,久久才吐出一句:「忘了。」
  「为什么?」
  她望著他,粉唇轻颤,久久才颤声道:「我……不敢。」
  「为什麽?」他眼神幽暗,执意要知道。
  「可能是之前睡太多……」她试著自嘲,却只是牵出一抹破碎的笑容,乌黑的瞳眸透著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知道那是谎话,他也晓得自己其实十分清楚她不敢睡的原因,甚至知道她究竟在怕什么--
  他知道她的恐惧、晓得她的挣扎,她怕的,是他们的过往,她的记忆!
  蓦然,昨夜白小宛的话在耳畔响起。
  她不记得了,对吧?你救了应龙,他可以唤醒轩辕魃所有的记忆。
  她的记忆。
  日复一日,他恨她不记得,也恨自己逼她回忆。
  他周而复始地因为她的失忆而愤怒,因为她的受难而痛苦:他既想要她记得,又无法忍受看著她受那些恶梦般的记忆所煎熬。
  恼怒和心疼充塞心胸,杂乱的情绪教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一再地矛盾挣扎著,然後,他乾脆逃避这个问题,刻意的不去想它,却也没有阻止她去回想,直到现在。
  他到底想要什么?想她记起她的背叛?想她承受她应该承受的?
  看著眼前憔悴得像是一碰就碎的炎儿,他苦涩的发现,自己将她逼到了尽头。
  她不敢吃、不敢睡,她几乎哭瞎了双眼,她想起的每一件事,都将她推人更深一层的地狱。
  那不是她的错,她是被逼的。
  玄明的话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她被火焚身的记忆。
  他呼吸为之一顿,瞳眸收缩著,刹那闾,认清了一件事,无论如何,他不要再承受一次。
  如果他敢承认,就会知道,从前会去学她的语言,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想知道她为什么笑?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想知道她所有的一切--
  「算了。」这念头才闪过,他就听到自己嘎哑的声音。
  她先是微张著嘴,诧异的看著他,一时间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好半晌才疑惑地哑声开口:「什么?」
  「我说算了!」他暴躁的重复,心里却明白他是认真的,不是脱口而出,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算了?」她颤抖地吐出这两个字,有些不敢置信。
  「对,算了。」他将她拉进怀里,她羸弱抖颤的身躯,让他更加确定,他紧紧拥著她,喉咙里像梗了一块骨头,「想不起来……就算了……」
  她没有出声,只是颤抖。
  她颤抖的是如此厉害,然後他感觉到她的泪浸湿了他胸前,她是哭得如此无声无息,这却更让他觉得肝肠寸断。
  於是,他知道,他爱她。
  恨她,也爱她;气她,也爱她。
  始终……爱她……
  抬起了她的脸,他吻去她脸上滚烫的泪,这回他没尝试开口安慰。
  他吻著泪流不止的她,褪去了她的衣裙,带她躺回床上。
  爱她。
  ***
  睁眼,她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她睡著了,而且在他怀中。
  看著她倦累的容颜,他的心一阵紧缩。
  门上传来一声轻叩,他立刻知道那是他会醒来的原因。
  他不想吵醒她,所以很快的爬了起来,套上衣服。
  「什麽事?」他拉开门,门外站著玄明。
  「魍魉和我说了些事情,我们必须谈谈。」
  「明天再说。」他说完便要转身。
  「不行,这事很急。」玄明伸手阻止他,一脸严肃。
  他看著玄明,皱眉,回身又瞧了眼依然沉睡的炎儿,才放弃坚持,跨出门槛,将门带上。
  两人沉默的走到湖边。
  「灵儿呢?」环视周遭,没见到那大眼姑娘,他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