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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我没耽搁终身大事。」

  「你当真还记挂着你那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君绯雪?」徐公持叹了口气,看着这个才搬入皇甫庄宅一年多,便不知有多少姑娘家想上门提亲的孩子。

  「是还记挂着。」

  「这么多年了,是生是死,也没个谱哪。」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姬子夏握紧拳头,根本不愿去想绯雪也许早已淹没在荒烟蔓草间的可能。

  「别太固执了。」

  「我知道的,爹早点休息吧。」姬子夏替爹熄了烛火,走出屋外。

  此时,星光熠熠,夜风正凉,四下无人,一大片的庭院全都属于未眠之人。

  姬子夏揉了下酸痛的肩颈,脱下鞋,光着脚踩着泥土,席地而坐。

  长吁了一口气,一整日的疲惫重担至此方算真正地卸下。

  「原来姬管事说要思考船期之事,不是虚晃一招,你果真尚未就寝。」

  夜风中,男子带笑嗓音一如巨雷般地劈开姬子夏的独处时光。

  姬子夏蓦抬头,皇甫昊天正居高临下地睨着人,一脸似笑非笑地看得人极不自在。

  姬子夏微恼,淡色薄唇也随之紧抿了起来。

  「怎么每回见到我便摆着一张臭脸?」皇甫昊天挑眉问道。

  「小的不敢。」姬子夏起身时,很快地敛去了不悦之色。对庄主的观感是一回事,自己毕竟身为下人,有一定的礼数要守。

  「口是心非,你这套话拿去骗骗别人吧。」皇甫昊天撩起长袍,在姬子夏身边坐下,身上名贵织锦长袍就这么拖拽于地,看得人一阵心疼。

  姬子夏后退一步,尽可能不动声色拉开了距离。

  皇甫昊天的目光在姬子夏那双小巧如玉的足上停留了一会儿,雪肤花貌、肤如凝脂,这些古人形容女子的句子,居然全都能套在他这个管事之上,怪哉、怪哉!

  皇甫昊天说不上自己的脚步为什么朝这走来,他猜想这是因为这姬子夏能干异常,又也疏离异常。而他没法子重用一个自己看不清楚心思的人,所以在这个失眠夜,他想来便来了。

  「干么站着?一块坐下吧──」皇甫昊天扯了下姬子夏的衣襬。

  随意扯人衣襬,恁是无礼啊!姬子夏皱起眉,却又很快地松开,漠然地说道:「小的还是谨守主仆之从,站着即可。」

  「若我不要你守什么主仆之分际呢?」

  「那在下便先告退,入屋休息。」姬子夏说道。

  「哈哈……姬子夏果真是姬子夏,反应绝不教我失望。」皇甫昊天放声大笑了起来。

  「庄主,我爹刚睡着,请别吵醒他。」姬子夏压低声音说道。

  「不想我大声,你就坐下。」皇甫昊天可不是省油的灯。

  姬子夏挑了个他碰触不到的地方坐着,并盘起腿将一双裸足藏于其下。

  「不知庄主深夜来访,有何紧急之事要交代吗?我记得芙蓉姑娘方才仍在您屋内。」姬子夏说道。

  「我要她回去了,我想清静些。」

  「您的『安乐居』是宅里最清静的一处。」快点走吧!需要清静的人,可不只庄主一个。

  「清静和冷清是两码子事吧。」皇甫昊天一挑眉,双臂交插在胸前,倒是颇有兴致与姬子夏谈心一番。「去沏壶茶,咱们兄弟俩好好聊聊。」

  姬子夏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薄唇又是一抿。自己根本不想和谁亲近,更遑论是和庄主称兄道弟啊!

  「请庄主恕罪,小人忙碌了一日,实在无力生火煮水。」也管不得自己此举是在捋虎须,姬子夏缓缓说道。

  「你有什么,我便喝什么。」皇甫昊天说。

  庄主摆明了等人伺候他,下人还能怎么着?!姬子夏只得起身,到一旁的方桌上,倒了杯水,扔进了几朵菊花,再取出一碟小盘,摆上几颗青梅。

  「此为庄后山泉净水及年初厨娘新制的腌梅,请庄主一用。」一杯一盘,被递至皇甫昊天手边。

  「你果然不该在钱堆这种俗事里打转,这等闲情雅致,就该是个文人的。」皇甫昊天看着那雅致的茶水妆点,再次肯定他这新管事有颗玲珑琉璃心。

  「求得温饱,方有余力闲情雅致。」姬子夏淡淡说道。

  「你在我庄内做事,工作一年的薪俸,常人百姓得挣得十年才赚得到,你的确是该有余力闲情雅致一番。」

  「小的多数薪俸全托人去找家人了。」

  家人?皇甫昊天瞇起修长眸子,风流眼里尽是不解。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他皇甫庄几代的原则。是故,关于姬子夏身家背景,他自然调查得相当清楚。

  姬子夏之母在十年前地震之后,委身为老管家妾室,前年已过世。姬子夏则因为老管家膝下无子,自小又表现优异,便被老管家收为义子,一路用心栽培至今。

  「我记得你的家人皆已过世,怎么你家里还有挂心之人吗?」皇甫昊天直接问道。

  「实不相瞒,小人未婚妻至今生死未卜,这些年来,一直在托人寻觅。」姬子夏眼里闪过一阵伤感。

  「是道义抑或真情感,让姬管事对那门亲事悬念至今?」皇甫昊天拈了一颗青梅入口,但觉口感香脆却酸涩得让人拧起眉。

  「真情感。」姬子夏毫不犹豫地答道。

  「地震那年,你不过是个十岁孩子,与她哪来的感情?」皇甫昊天吐出梅核,慑人心神的黑眸直勾勾地看着姬子夏。

  「庄主对各类女子都有兴趣,自是不能理解小人从一而终的心情。」姬子夏强迫自己不别开眼,镇定地回应着庄主的视线。

  「『从一而终』是女子之事,你一个大男人学人家死心塌地,是为哪桩?」

  「男与女都是人,何以只有女人该『从一而终』?」姬子夏蹙起眉,不悦地说。

  「蠢话!大丈夫三妻四妾,乃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之天经地义。」皇甫昊天大掌一挥,完全没把姬子夏的话听入耳间。「况且,你对未婚妻如此执着,那岂不让宅院里那一票子姑娘全碎了心。」

  「我会请我爹代为告知她们,我对未婚妻之坚定心志,不劳庄主费心。倒是庄主家大业大,老庄主耳提面命多年,就急着您早点成家立业。」

  「好样的,又把问题丢回我身上。」皇甫昊天笑着拿起水杯敬着姬子夏。

  姬子夏勉强挤出一笑,倒是不做任何表示。

  皇甫昊天将泉水饮尽,邪魅黑眸里闪过一丝不悦。自小到大,他皇甫昊天几时被人这样忽略过。他偏不信没有任何事能扰乱这个姬子夏的心。

  「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吧。」皇甫昊天笑着说道,眼里邪气甚浓。

  「赌什么?」姬子夏对庄主突发奇想之行径,早已见怪不怪了。

  「赌你对你未过门的妻子,是真感情抑或只是道义责任?」

  「输赢又如何?」

  「若你胜了,我便请来大量探子去寻你的未婚妻,也让全国皇甫商行也跟着搜寻。」皇甫昊天看着姬子夏黑亮眸子里的坚定神色,莫明地不快了起来。

  「若庄主胜了呢?」

  「若我胜了嘛……」皇甫昊天盯着姬子夏雪白小脸,沈吟了一会儿。「若我胜了,你就随我处置,如何?」他不过是想教训一下姬子夏的目中无人,让他知道男人没有「从一而终」这回事,倒也不真的想求些什么。

  「我赌。」自己没什么好输的。

  「是对自己过于有信心,抑或是太急着想找到未婚妻?想不到一向机灵的姬管事,竟连我要你通过何等试炼一事,问都没问上一声哪。」皇甫昊天剑眉一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经皇甫昊天这一提醒,姬子夏才发觉了自己的莽撞,一双柳眉似蹙非蹙地拧起,并轻咬了下唇。

  皇甫昊天盯着姬子夏的模样,心口被一根羽毛若有似无地拂过。那微妙触感,让他皱起眉。

  「真金不怕火炼。敢问庄主这场赌局的赌法为何?」姬子夏此时才问。

  「明晚亥时到『安乐居』里,你便会知道了。」皇甫昊天说完,瞥了姬子夏一眼,便起身踩着月色离开了。

  姬子夏望着庄主的背影,心里隐约闪过一丝不安,但却无力阻止什么。

  即便自己向来厌恶皇甫昊天那风流不专情的态度又如何?即便自己向来痛恨皇甫昊天那时而兴起的逗弄又能如何?这些年来,海上贸易税捐占了朝廷税收五分之一强,而皇甫家的船队又居全国之冠,说皇甫昊天权倾东南沿海半边天,实不为过啊!

  这样的皇甫昊天,要帮忙找到绯雪,简直易如反掌。为了找回绯雪,以慰娘亲在天之灵,自己连命都可以卖给皇甫昊天啊!

  姬子夏紧紧闭上双眼,冰凉的手抚上喉间那处突起。这般灼伤割肤之痛,「她」都忍过了,没什么再能让「她」痛苦了。

  皇甫昊天要怎么折腾人,都由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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