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拚命十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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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练功拚命,打架也拚命,当真是不服软的性情,要想当好这颗“定心丸”,瞧来得费她不少气力。

  “十三哥,你为我拚命,我也能为你拚命的。你信不?”

  黑浓的两道眉略略纠结,随即松弛。韩宝魁盯着小姑娘跃跃欲试且信誓旦旦的脸容,心头不安,脊背泛冷,脑门发麻。

  他要她豁命出去干什么?

  那些恶人倘若真掳走她,他便从此孑然一身、再没人相伴。

  他真恨孤单一人的感觉,真恨村里那些男女老幼古怪的眼光。所以,那场大水发得好。所以,他得抢回她。

  他不逃,宁可被打得浑身浴血也不独自逃开。他咆哮、他拚命,哪里是为她?说到底,全是私心。

  她把他想得太清高了。

  这些话,他该清楚道出,可两片紫唇掀动几下,嗓眼不知同他闹哪门子脾气,竟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愣愣地对住她的笑颜。

  第二章

  “我想,我不是你亲爹。”男子五官清臞、身形修长,很有修道人的神气。

  “我想,你该是我二师哥,还真不是我亲爹。”小姑娘身子抽长了好些,双髻从去年起就不扎了,轻软软地披散着,有时若飞乱得心烦,不是拿缎带随意束起,便是编出一条黑亮的麻花辫子,俏生生地甩在身后。

  “我想,我要真当了爹,肯定是个好爹。”带着神仙味儿的眉飘飘一扬。

  “我想,你都这把岁数,要娶妻生子得快。”

  “我想,不如你喊我爹更快。”细长眼笑咪味的。

  “我想,你先把那手‘糖炒栗子’的功夫说给我听,咱们再来谈爹不爹的事。”

  “我想,那手功夫叫作‘铁沙掌’,跟‘糖炒栗子’没啥相干。”

  “我想,这中间渊源颇深。”小姑娘挺正经地深思晃脑。

  “我想,相煎何太急,你是桂圆儿,不应该和栗子为难。”男子考虑要不要连踏个七步,也来作首诗。

  桂圆和栗子,八竿子打得着吗?小姑娘双手盘在胸前,秀颚略抬,眼张七分,挺有江湖味。“是桂圆会叫爹,还是粟子会叫爹?”

  “桂圆。”唔……

  “很好。那你该知道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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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逤逤逤……逤逤逤……快炒。

  逤……逤逤逤……再使劲儿炒。

  底下烧着旺火,大铁镂里,无数粒小石子相互磨蹭、翻滚、撞击,忽上忽下跳腾着,一下下的翻炒早把石子的棱角全然磨去,磨得光滑黑溜,粒粒宛若玄晶,却散出灼烫的热度,真探手去碰,足能烫下一层皮肉,跟搁在烧红铁板上煎烤也差不多模样。

  “哎哟喂,火烧得都通红泛青了,您瞧这是……怎么又教十三爷赤手炒栗子了?”林间蜿蜒而来的一条小土道,一名农家妇人手挽竹篮,篮子里原摆着大米饭和两样小菜,刚给下田的丈夫送午饭过去,一路走回,边拾着掉落的生毛栗,已捡着篮中七、八分满。

  农妇瞥见自家小院里的两贵客,忙走近,还不及再说,蹲在大镂旁、帮五个大小孩子剥着热呼呼香栗的小姑娘已扬睫巧笑,清着嗓音道:“陆大嫂子别担心,我十三师哥那双手专练这门功,这火侯还不够他暖手呢!孩子们想吃糖炒栗子,我恰好从庄里扛来十斤红糖,沿途过来这儿也拾了些毛栗子,您和陆大哥不在,咱和师哥见家伙都搁在院前,就自作主张起火架镂了。”

  陆家大嫂心里知晓,小姑娘每回嘴里说“恰好”,其实总特意关照。

  他们一家七口除靠着田里庄稼过活,时不时就炒些栗子、蒸红糖糕上大街叫卖去,多少贴补家用。再有,便是靠“湖庄”照顾。这些年若没“湖庄”帮衬着,洞庭湖一带的庄稼人还不知怎么过活呢!

  “好香的,这时节正巧,栗子肥圆香甜,陆大嫂,您快过来吃些。”边嚷,桂元芳边“啵”地掰开一颗大栗子,这会儿没喂进孩子的嘴里,捻在指尖一抬,整颗抵到单膝跪在一旁、挥动双臂埋头快炒的韩宝魁唇下。

  香栗送来,紧抿的紫唇一下子被哄开,张口吃了。

  见状,陆大嫂子笑了笑。孩子们喊着她,小手臂有的帮她接过竹篮放下,有的也送上剥好的香栗,她拿了孩子手心里的栗子,自个儿不吃,倒又喂进孩子们的嘴陧。

  “咱没担心,只觉得过意不去。十三爷这手功夫用来糖炒栗子,实在是杀鸡用了牛刀,真委屈他啦!”

  桂元芳猛摇头,半开玩笑。“不委屈、不委屈,我十三哥乐意得很!他爱吃糖炒栗子嘛,而且还得挑成颗浑圆的,剥碎了,他还不吃呢!我小心伺候着,他哪里委屈?”

  又一颗剥得光溜溜的圆栗抵近,没来由的,韩宝魁黝黑的面皮底下忽地有些发热。他想驳她的话,说自个儿其实没多爱吃栗子,说即便是剥碎的栗肉,他也吃,他、他……怪了,怎么回事?还当真说不出口、驳不倒她?!

  微焦的香味好诱人,钻进鼻腔、遁人心肺,他的嘴不受控制,直到嚼出满嘴香甜,绵软松滑的口感好教心里感动,意会过来时早来不及,他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原来,他真喜欢吃糖炒栗子?还得剥得漂漂亮亮的?

  他心里的事,她没说,他竟也现下才察觉!

  自四年前,他随师父在“丹枫渚”闭关过后,平时除修练内家气功,也开始练起“铁沙掌”这门外家硬气功。“丹枫老人”门下以内外兼修见长,前年他“铁沙掌”已有小成,一双手练得指节圆突,发功时两掌通红如血,后又练起“金钟罩”的功夫,寻常刀剑已伤不了他一身铜皮铁骨。如今,拿两只粗红大手运功炒着满镂石子和栗子,该说小事一桩、游刃有余呢,抑是杀鸡焉用牛刀、委屈他了?韩宝魁内心苦笑了笑,也不发话,继续逤逤逤地猛炒。

  有桂元芳在场,气氛向来热络,何况还有陆家五个大小孩子。两个排行老大、老二的小姊姊常帮娘亲做家事、照顾弟妹,此时正挨在韩宝魁和桂元芳中间,一个剜出一粒粒生毛栗丢进镂里,一个则和桂元芳剥熟栗子给弟妹吃。

  韩宝魁听着小师妹和陆家大嫂话家常、问着近来状况,他略偏头查看底下火势,刚回正上半身,一只细瘦臂膀举得老高横在面前,指尖同样捏着一粒大香栗,要他吃。是陆家老大,十岁不到的小姊姊。

  他一愣,和小丫头大眼瞪小眼。

  “我照着桂圆姊姊的法子剥的,很漂亮,没有碎碎的,十三爷吃。”

  陆家大妞冲着他笑咧嘴,心无城府,眼睛眯成两弯儿。

  他面庞略侧,目光下意识瞥向离自个儿仅半臂之距的桂元芳,后者的小脸蛋也对着他咧嘴,嘴角露出两点小梨涡,但不是心无城府,那双眼闪着星火,促狭地睨着他。

  心头热,峻颊亦暗冒着热气,韩宝魁觉得自己真像铁镂里炒热的黑石子,也不晓得在不好意思什么。正欲张口,桂元芳已快他一步抢下大妞手里的栗子,猛地往他嘴里塞,并一把捣住,险些也掩掉他鼻息,还嘿嘿怪笑。

  “大妞,睁眼瞧好啦!你十三爷喜欢人家这么喂东西,记住了!”

  孩子们看得目瞪口呆。

  韩宝魁在他们心目中总是不苟言笑,虽没到难以亲近的地步,也不太敢放肆去“亵玩”,不像桂元芳是天生孩子王,两下轻易就跟孩子搅和在一块儿,啥事都闹腾得出来。

  这一方,韩宝魁好不容易咽下硕大栗子,双掌刚散功,尚留灼烫,因此他没敢用掌心碰她,铁臂当头一揽,把桂元芳的小脑袋瓜直接勾将过来,一副打算当场勒晕她的气势。

  桂元芳也不手软,他勒她颈子,她两手立即捆抱他身躯,使了招二师哥教过的大锁拿功,手互抓两腕,大有要一举箍碎他胸骨的神气。若非此刻盘坐在地,她两腿准老实不客气地一并夹住他腰身,教他动弹不得。

  “呜哇啊啊啊……”

  “呜呜呜……哇啊啊……”

  呃……完啦完啦!吓到孩子啦!

  凄厉的啼哭一起,纠缠紧贴的两人顿时定住不敢稍动,四只眼睛同时望住缩在陆大嫂怀里的四妞和才满三岁的大小子,而其他三个较大的女孩儿也全挤在一块儿,瞪大眼望着他俩“厮杀”。

  桂元芳脸白了白,两片唇忙扯得开开的,笑出一口洁牙,脆声嚷:“没事!没事、没事!桂圆姊姊和你们十三爷闹着玩的,咱俩相亲相爱,打是情、骂是爱,他勒我、我箍他,可他没真的勒我、我也没真的箍他,他舍不得使劲儿、我也没真的用力。他要真勒疼我,我会哭,响亮地哭,可我没哭,那就不疼,唉唉唉……别哭啊——”

  胡乱地嚷出一长串后,她从男人的胳臂里抬起脸孔,原想求救,可一瞥见那张神情严肃又古怪的男性面庞,顿时醒悟过来——这年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自救比求救实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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