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该死!”出乎意料之外地跟丢了美人儿,袁浪行喃喃道出了一连串的咒骂。
依他的身手,怎么会跟丢一个姑娘家?
“甜烧饼、刚出炉热呼呼的甜烧饼呐──”
“冰糖葫芦、甜滋滋的冰糖葫芦──”日光明晃晃地当头落下,在叫卖声喧嚣鼎沸的市集当中,袁浪行一把火气直涌心头。“吵死了!”
一个火气沸腾,他扬起脚,踹翻街旁的小摊贩。
这天外飞来的横祸让摆摊的老太婆怔了半晌。“唉呀……”
袁浪行闻声,不耐烦地瞥了眼老太婆哭丧的脸。“怎么?”
“大爷,您这……我……这可是老太婆我一日的生计呐……”老太婆抽抽噎噎地哭道,然而在袁浪行的冷厉视线下,她连大气也不敢喘地噤了声。
袁浪行剑眉陡挑,表情充满兴味。“婆婆的意思是……要本爷赔你的青菜?萝卜?还是整个摊子?”
笑容瞬间柔软了他俊雅的脸部线条,却掩不了幽黑眸底所展现的阴鸷情绪,与扳弄得嘎嘎作响的十指。
见他似乎打算以暴力来表达心中的不满,老太婆惊喘一声,猛地停止啜泣。“没、没……事儿,不……不用……”
遇上这有钱有势的京城无赖,没有人敢上前伸张正义。
瞬间,热络的街头陷入长长的沉默,紧绷的空气里,静得连微风回荡在街道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这酒就让本爷压压惊。”袁浪行冷哼了一声,犹如闪电的身手一探,顺手便抢过路人手中的烧酒。
受了一肚子闷气,姑且就藉那劣酒,勉强压压心头气!袁浪行撕开封口,单手提著酒坛,姿态豪迈地倒了口酒。
“哎呀!我的酒──”
受害者回过神,抱怨的话语未尽,倏地,一道凛人劲风掠过,眼前哪还有“酒无赖”的身影。
大街再度陷入岑寂,不过半刻,抱怨声轰然四起──
“呜……我的菜摊子呐……”
“这么爱喝酒,改明儿个我下药毒死他,瞧他还能不能逞凶斗狠……”
“就是、就是……枉费袁大人为官清廉,却生了个败家子,多冤?”
“说不准是袁府的风水出了问题,听说袁大人生了八个儿子全病死了,就这个么儿活下来。”
“排行老九,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酒无赖’,看这恶霸能嚣张到几时……唔!下雨了──”
答答答答,这豆大的雨砸得人颇痛。
被抢走烧酒的路人仰头一瞧,只见一把碎银子当头漫天砸下。
“赔给我的!”
“我的、我的,哎呀!同我这老太婆抢啥?没天没良!准是同‘酒无赖’一般混帐!”
蓦地,大街陷入一阵混乱。
这一日,关于“酒无赖”的恶形恶状再一次沸腾在市井大街……
***
待宋鸿珞重回“把酒问”时,已近黄昏,日落前的漫天霞光好似在湖面洒了大把金粉,璀璨得让人无法直视。
老掌柜一瞧见娇客的身影,感激涕零地趋上前道:“宋姑娘,老夫可真要谢谢你。”
她扬起俏皮的甜笑,调侃地道:“呵!不过是同老板您光顾好酒,要谢我什么呢?”
“谢──怎能不谢!如果不是宋姑娘即时出现,我这小酒铺怕是要毁了。”
虽然他拿到一百两的赔偿,但一忆起早些时辰那悲惨的情景,他禁不住又要感叹一番。
瞧著老掌柜可怜兮兮的模样,宋鸿珞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是那位白衣公子惹的祸吗?”
“是、就是那酒无赖,他……没对宋姑娘无礼吧?”许是心有余悸,一提起“酒无赖”三个字,老掌柜的语气变得忐忑而谨慎。
酒无赖?宋鸿珞努力回想著男子斯文俊雅的模样,实在难以把他同无赖二字兜在一块儿。
压下心头的疑惑,她水灿的杏眼眨呀眨,笑得益发灿烂。“放心,我甩人的功夫可是一流。”
要不,她那当官的阿爹,也不会急著要把她这调皮捣蛋的小丫头给送出阁呐!
老掌柜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若宋姑娘为了来小店打酒而有个闪失,老夫可是过意不去呢!”
宋鸿珞的父亲宋育乃梧桐县知县,每回来京城,总会光顾“把酒问”。
宋育对“把酒问”的花雕情有独钟,几年间的来去两人也算熟识,在老掌柜头一回见到宋育的独生女时,就不由得对她这个可人儿兴起莫名的怜爱。
“这人真这么坏?”宋鸿珞不期然地问。
由老掌柜的语气,宋鸿珞对“酒无赖”兴起了莫名兴致。
上天待那“酒无赖”不薄,给了他一副好皮相,若是人品端正,该是京城中姑娘们倾慕、心仪的对象吧!
仿佛怕她误信“酒无赖”斯文的表相,老掌柜语重心长地蹙眉道:“宋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那酒无赖可是坏到骨子底,仗著家世好、武功高,便在京城作威作福、横行霸道。”
宋鸿珞偏头睨著老掌柜,不解地喃喃说道:“实在不像呐。”
“呸呸呸,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宋姑娘若再遇上这个人,可得小心提防著。”老掌柜迎向她蹙眉的可爱表情,面露惊慌地开口警惕。
宋鸿珞莞尔,再一次被逗笑了,老掌柜担心她的模样,可真是比她阿爹还要紧张呢!
“呵!老伯您放心,我就要回梧桐县了,应该是碰不著面了。”宋鸿珞好心地提点。
“不不不,宋姑娘还是得小心。”
很明显的,老掌柜非常、非常担心她。
意识到这点,宋鸿珞悄悄地叹了一声,思忖著该怎么安抚眼前过度关心她的老人家。
唉!她就是这模样惹人怜惜,天知道她外表虽是一副柔柔顺顺的模样,但骨子里可是藏著一堆整人的坏主意。
不识她的人,总被她的外表蒙骗,非要担起保护她的责任……例如,眼前这一位老掌柜。
宋鸿珞轻拧秀眉,好半晌才甜甜笑道:“放心、放心!像他这般恶人……老天爷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对、对,说得好,就是时候未到!”老掌柜咧嘴一笑,拍手叫好,这才由身后的酒架上取下一坛花雕递给她。
“谢谢老伯,有机会再同您闲聊呢。怕要是回去迟了,我阿爹肚子里的酒虫发作,可又要使小孩子脾气。”宋鸿珞接过老掌柜递来的上等花雕浅笑道。
“好、好,快回去、快回去,别耽搁了,记得帮我向宋大人问声好。”老掌柜迭声道。
宋鸿珞捧著酒坛子巧笑倩兮地付了银子,同老掌柜道过谢才转身离开。
“好香!”
她低头闻了由酒瓮中飘出的细腻酒香,扬起淡笑,伫足凝望著眼前烟水缥缈的黄昏景致。
呵!美景、美酒、“酒无赖”,成了她对京城的回忆。
第2章(1)
五年后
初秋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落而下,池畔几棵老榕树连枝交荫,蒙眬了日光,在柔软的阳光下透出一片蓊郁绿意。
池畔边的凉亭里坐著两个男人,正肆无忌惮地畅饮佳酿,两人志趣相投,谈话间笑声不断,震得池水泛起了阵阵涟漪。
“宋大人,这梧桐县的府库原来并不亏空,怎么你到任不足两年,就短少了十几万两,这么做,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些?”李主簿揶揄道。
宋育低啐了声。“我只是领著朝廷月俸的一个小官员,那一丁点银两,只够自己吃饱,哪够养活一大家子?”
李主簿闻言,皱了皱眉。一大家子?这宋育前些年才丧妻,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人口简单得比不上一整窝的耗子。
他心底疑惑,却仍不动声色地应和。“宋大人,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若让有心人士拿此事参你一状──咱们可吃不完兜著走。”
“你也知道,咱们梧桐县不过就鸟屎般大,真想捉只耗子还挺难的,总之……你好好办事,本官绝不会亏待你的。”
宋育重新开了坛酒,眼角瞥见女儿翩然的身影,立刻张口喊道:“珞丫头,你迟了,过来、过来!”
明眸流转地往凉亭瞥了一眼,宋鸿珞的心,因为石桌上那一抹突兀的红,漏跳了一拍,脚步也跟著迟疑地顿了顿。
她用手撑著额呻吟,不消多问也明白,石桌上的红帖肯定是媒婆送来的名单。
“阿爹同李主簿喝得畅快,女儿就不打扰了。”宋鸿珞脸上悬著温柔的微笑,不动声色地缓缓移步往后退去。
打从宋鸿珞几年前由京城回来后,她的阿爹便益发积极地托媒婆为她觅良婿,条件全是城里有钱有势、武功高强的人家。
她并非不想许配人家,也非有意违背阿爹的意思……只是无法苟同阿爹准备将她嫁出阁的“动机”。
现下……她可不会天真到自动送上门,一起同她慈爱的阿爹“商议”哪家公子适合当她的良婿哩!
宋育眯起醉眸,识破女儿准备开溜的打算。“等……你、你不许动!”
“阿爹您醉了,没酒了,女儿到常醉楼差人再送几坛过府。”她悄悄地又向后退了一步,甜美可人地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