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针见血的评论,教陆明一张脸忽红忽白。“绝对没这回事,大爷您真的误会了……”
“误会?!好,那我就坐这儿等,你们一样再给我送上这几道菜,我就让大伙帮我评评理,看是我段某过于刁嘴,还是你们‘小莲庄’确实不够资格挂上头这方牌匾!”
“对啊对啊!”旁客们跟著起哄。“让大伙一块评评理嘛!”
这家伙什么东西,竟敢上他“小莲庄”撒野!陆明气得头皮发麻,只恨不能喊人把段柯古轰出“小莲庄”。
正当僵持不下,一名手摇羽扇,头戴纶巾的读书人突然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怎么一群人都杵在这儿?”
回头一见是谁进门,陆明神情乍变,一下高傲起来。“刘师爷,什么风把您吹来?”
“我是听说有人来找你麻烦,想说过来看一看。”刘师爷摇著羽扇转身。“是这位公子吗?”
刘师爷不现身段柯古还勉强愿意善了,可刘师爷一插手,就注定了最坏的结果。
现是怎么著,打算以官势压人?
段柯古冷笑。“我本来还不想把事情做绝,但既然你都把知府座前的师爷请出来,这事只好公事公办了。”
怎、怎么回事?陆明还不及追问,只见段柯古一矮身蹬上木桌,再一跃人已来到两楼高的厅门上,“砰”地拆下悬住的“天下一品”牌匾。
旁客一见,无不哗然。
陆明急得跳脚。“你你你……当真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刘师爷跟前也敢这么胡来!”
“你说我敢不敢?!”段柯古一个倒旋将牌匾搁在身侧,睇著陆明冷声道:“我忘了跟你介绍我是谁,我姓段名柯古,正是皇上亲封的江州刺史,你这方牌匾,我暂且收下。”
这人是——刺史大人!陆明身一震,一瞬间答不出话来。
他睇著众人朗声说道:“这方‘天下一品’牌匾,是先皇当年南游特别赐给‘小莲庄’,想必也是看重当时厨子的一番手艺。别说我不留情面,我只要求‘小莲庄’回复以往水准。只要做到,我段某一定亲手把这牌匾送回。至于知府大人那儿,我择日定会到府请罪。”
段柯古话还没说完,陆明已受不了这等打击,身一软厥了过去。
第2章(1)
段柯古叹息地回客栈。当年杜十三一句“十年一觉扬州梦”,勾起了他对扬州的无限向拄。可怎么知道,人当真到了扬州,却落了个败兴而归的下场。
肚子好饿……
他摸摸肚皮,刚才在“小莲庄”点的菜他根本没什么动,这会气儿过了,更觉饥肠辘辘。
可才刚尝过那些没资格称作“菜”的东西,他实在不愿随意找家客栈,叫些食之无味的东西来伤害自己。要不——到如意姑娘那儿碰碰运气?念头方落,他脚像自有意识似,一路领着他往前走。
这会儿如意正在灶边刷洗蒸笼,猛一抬头,就见一黑影在外边探头探脑,直觉联想定又是陆明派人来找麻烦。
只见她抓起沉重的面棍,悄悄蹑至窗边。
“糟糕,来得太晚。”
这声音有点熟……她皱了下眉问:“谁在外边?”
正打算离开的段柯古蓦地停步。
“是如意姑娘吗?你还记得我吧,我下午来过,我是段柯古。”
她一瞪仍关着的大门。都这么晚了,他不待在客栈休息跑来这儿干么?
“你来做什么?”
“嗳。”他先叹了口气。“我知道实在不应该再跑来打扰你,但没办法,我一想到打牙祭,这双脚就把我带来这儿了。”
什么鬼话!如意将面棍往桌上一放,“砰”地一沉响。
“我说过今天下午是破例,我不会再帮你做什么了。外边三步五步就是客栈饭馆,你想吃什么找他们做去。”
她的话他当然记得清清楚楚,可问题他刚晃了这么一圈,就是嗅不到一家能挑起他食兴的。他满头满脑,都还惦着下午吃的鸡子炒饭。
“不瞒你说,我此一趟来扬州,就是为了一尝‘小莲庄’厨子的手艺,可一尝之后,嗳。”
如意原本不想理人了,可一听见“小莲庄”名号,脚步又转了回来。
“你刚说‘小莲庄’怎么了?”
“岂是一个‘惨’字了得。”他背倚着墙将方才事简单说了一遍,但还没说到他一气,把“天下一品”招牌拆了的事,旁边木门便“咿呀”开了个缝。
如意隔着小缝看着他道:“进来说话。”
段柯古惊喜地笑了。二话不说,他身一矮便跨了进来。
“大娘呢?”
“睡了。”她一边打亮桌上的灯烛。“你刚说你跟陆明起冲突,你知道他后边有谁当靠山?”
“你是说刘师爷?”
如意回头打量。直到这会儿,她才发现他看起来很不一样。难怪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换上绸衣贵孺的他,姿态一派潇洒。
“你知道还敢在那儿撒泼?”瞧他表情,似乎是见过了。
段柯古不以为意。“那又怎样?要比官位,我不会输他。”
“你是说?”她皱起眉。
他淡淡一笑。“我是皇上刚封的江州刺史。”
他是江州刺史!这话要早个半天告诉她,她定会以为他在说笑,可瞧他现在派头,要她不信也不成。
她随即矮身拜见。“民女不知刺史大人造访,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段柯古连忙拉人。“别这样,瞧我开头不主动表明身分,就是不想上哪儿就见人跟我磕头拜见。”
“但民女还是得要——”
“你就坐着吧!”他硬推她坐下。“我话还没说完,我气不过陆明仗势欺人行径,就把‘天下一品’招牌给拆了,逼他非得回复往日水平,我才愿意还他。”
如意一听,脸色倏地惨变。
他纳闷地反问:“瞧你一脸白,怎么了?难不成那陆明真不好惹,连我这刺史也治不了他?”
“不是。”她捂着胸口重吐了口气。“我只是想到那方牌匾从我祖父那一代一路传下,它已经在那儿待上几十年,从来没离开过……”
“啊?!”段柯古一头雾水,想说是不是自己听漏了什么。“你跟‘小莲庄’是……”
她吁口气,才慢慢把“小莲庄”渊源说了个清楚。
“我爹叫曲谦,在一年多以前,我们一家子人都住在‘小莲庄’。陆明以前是我们家的账房,怪就怪我爹太信任他,没想到他会跟外边赌场一块连手,使计骗走了‘小莲庄’。”
他恍然大悟,原来她的手艺是家学渊源。他就想一般十七、八岁姑娘,哪里懂这等割烹厨技。
“你刚说陆明骗走了你们的‘小莲庄’,你们没报官处理?”
“怎么没去。”如意苦涩一笑。忆起了往事,她如星的大眼蓄满两泡眼泪。
“进了衙门,官府老爷开口就是要我们提出证明,就都说是骗了,我们哪有什么证明。但陆明不是,他怀里一抽就是一张字据,上头还有我爹的签名,虽然我爹口口声声说他从来没有签过那字据……”
“然后呢?”望着她在烛光下莹莹发亮的侧脸,段柯古心头一疼。
“没什么然后……”她垂低头不让他瞧见她盈眶的泪。“我爹不服气又到衙门闹了几次,后来官府老爷一气杖责了他二十大板,被人送回来当夜,他吐了满床的血。大夫说他抑郁成疾,我们还没搬出‘小莲庄’,他就……”
底下话儿不用说了,他轻轻扣住她脑门,让她在他怀中尽情地掉泪。难怪她当初一脸警戒,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知道人心险恶,这才抹去了平常对人的信任。
在这一刻,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只有人对人真心的疼惜。
想她不过十多岁年纪就得面对家破人亡的变故——他搭着她的手紧了紧。陆明那一群人,怎么这么狠心?!
他轻轻挲着她头。“对不起,我没事提起‘小莲庄’,害你难过了。”
直到察觉他指掌的暖度,她才意识到两人举动不适宜,忙从他怀里退了出去。
她边抹着眼泪边说:“是民女一时克制不住悲从中来,怎么能怪大人……”
“停停停。”他连忙打断。“你不也叫我不要‘在下’、‘在下’地喊,你还犯一样毛病?”
瞧他一脸慎怪,她破涕而笑。
就如他所想,近年尝遍了人情冷暖的她,这才发现世上原来还是有着好人。
她抹抹眼泪。“说来‘小莲庄’会变成这样,多少跟我们脱不了干系……我现在就去灶房帮您做顿饭。”
听头前两句,他正张开嘴想反驳她,可一当她把话说完,他嘴儿又立刻闭上。
“您有话要说?”
他摸头仙笑。“一听到你愿意下厨,我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这个大人还真有趣。她一路笑着走进灶房,一会儿拎了个簸箕出来。
“你要上哪儿?”
“到后边菜园。”她一脸歉疚。“我们家向来没办法多囤隔夜粮,我瞧了瞧,还能帮您做点面条,想说摘些茄子勾个素卤,您将就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