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这么把年纪,十七岁,她还不曾尝过如此丢脸滋味。于季友那家伙,竟敢当众人的面教她难看,这口怨气,要她怎么吞忍得下!
没人欺负得了她。她焦躁地啮着指头。她非得想个办法治治那家伙,老虎不发威,他还当她是病猫!
只是要想什么办法--她苦思半天,就是挤不出一个适恰的主意。
她突然想起李进的好。
李进是普宁宫里的贴身护卫,打从小开始,他就一直跟在她身边。不管遇上什么,他向来是全力帮她到底,不像刚那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她恨恨地想。
早知道会遇上这种事,她当初就不该听父王的,留李进在宫里,她懊悔极了。要这会儿有李进在,他一定会有办法帮她解气。
她这厢还没想出报复法子,女官们已又走回房里。
“人呢?”她抬头一看门外没人,一双秀眉皱紧。
“回公主--”一女官代表说话。“驸马爷说大婚之前,不适宜与公主私下相见,所以……驸马爷没办法过来。”
听这什么烂借口!早先他还跑过来绑她,现在却说不适宜与她私下见面?
“欺人太甚!”普宁一吼,一干女官又吓得跪成了一排。
“公、公主息怒……”
“那家伙真以为我普宁没办法治他?”普宁拉起最接近她的女官。“带路!不管他拿多大帽子扣我头上,我今天非见到他不可!”
第1章(2)
普宁乒乒乓乓直闯于季友房间。碍于她的身份,外边护卫也不敢拦人。只是踏进门里,瞧见里边人在做什么时,她脸胀红。
“公、公主?!”小厮胡里傻愣地停下擦背的动作。
坐在澡桶里的于季友头也不回地说:“公主也看见了,下官正在沐浴。”
普宁僵硬地退到门外。
于季友一使眼色,胡里赶忙过来关门。
可恶!她在门外气得跺脚,生平最厌人违逆她、不睬她,偏偏这家伙,打从开始就没给她好脸色看过。
她瞪着门扉想,难不成要一辈子受这窝囊气?
“启禀公主--”尾随来的女官在厅外小心劝说:“时候不早了,明天还得赶一天路,依小的浅见,您要不要,早些回房歇息……”
“啰嗦。”她负气坐下。今晚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见于季友,誓不回房。她意有所指地嚷嚷:“我就坐这儿等,里边那家伙要是个男人,就快点滚出来见我!”
“大人?”房里边的胡里听见,是慌得要命,但于季友却不紧张,一样按原本步调做事。
“由她去,我都说过成亲前不好跟她见面,是她自个儿要跑来。”
“但是惹公主生气不好吧?”
“大不了送她回去。”于季友动动酸疼的脖子,云淡风清地说,接连几天从襄州到长安两地奔跑,铁打的身子也略觉吃不消。
见状,胡里赶忙帮主子捏背捶肩。
胡里跟在于季友身边也六、七年,最是了解他家主子脾气,向来是吃软不吃硬,而瞧公主脾气,该也是个倔骨头。
这两个人还有得斗呢!胡里摇头,边捶背边说:“不过说实在的,公主长得真漂亮。”
胡里也是虏族,一般说来虏族女子肤色偏黑,少有机会出现像普宁那般肤若凝脂、丰腴娇贵的丽人。
闭眼假寐的于季友一哼。“长得漂亮又如何,瞧她动不动要人顺她的娇蛮脾气,她若愿意主动退婚,我倒额手称庆。”
胡里吓了一跳。“大人……不中意这门亲事?”
在襄州,打知道皇上允婚,可说家家户户都替少主感到荣幸;尤其是藩镇大人,更是开心至极,成天笑不拢嘴。
于季友不说话,只是回头瞅了胡里一眼。
一切心事,全写在那一双瞳目中。
里边人呢,是窃窃私语说个不停,外头人呢,则是等得心浮气躁,一会儿环胸一会儿跺脚,大有快忍耐不住的态势。
不过就是洗个澡,那家伙也能在里边磨蹭这么久--普宁第十五回站起又坐下,正打算拍门催赶,内厅木门终于“咿呀”开启。
小嘴儿打开正想开骂,可没想出来的,却是她先前见过的小厮。
“小的见过公主。”胡里弯身一拜。
她眼朝里边一斜,皱眉问道:“你家主人呢?”
“这个……”
“吞吞吐吐什么!”普宁一箭步抢过胡里,可一看,里边竟然没人!
“他刚不是还在里边?”她指着门问。
“回禀公主,我们家大人刚才确实还在,可一穿好衣裳,大人就从窗户那儿跳出去了。”
搞什么鬼!普宁气炸。“我不是叫他弄好出来见我?你怎么可以让他离开!”
“回公主,我们家大人是说,即将成亲的新娘跟新郎倌,真的不适合碰面,所以就……”
“鬼话连篇。”普宁跳脚。“说不能见面,早先他干嘛跑来绑我?还有刚刚,我不也看见他了?!”
“回公主,刚才小的也问过,我们家大人是说,他早先冒犯您,是职责所在;至于刚刚,也是公主突然闯入,大人回避不及……”
换句话说,在成亲之前,他打死不见她就对。
“气死我了!”见不到于季友,普宁只好空骂人出气。“区区一个小节度使也敢欺负我!他真以为我治不了他,好,我现在就写信告诉我父王,要他帮我评理。”
胡里一听,忙跪下求情。“不行啊公主,您不能这么做。”
“你一个下人也敢指使我?”
“小的不敢,小的的意思是,我们家大人会这样对公主您,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普宁横眉竖目地说:“他有苦衷就可以绑我,就可以不听我命令?”
“公主……”胡里答不出话。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话声--
“要是公主能够明理一点,下官自会以礼相待。”
是他!
普宁一箭步追出去,可先前还站在门外的于季友,却早一步退到花园外。
她越追,他就退得越远。
“是个男人就过来跟我说话。”普宁指着自个儿跟前。
于季友摇头。“很抱歉,就这事不能依公主。”
这家伙!普宁大叫:“来人呐,拿下他。”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将来的驸马,站在门房四周的护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何反应。
“你们造反啦?”普宁惊讶。“你们不知道我是谁?我要你们拿下他,你们竟敢不听!”
“他们当然不会听。”于季友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令牌。“瞧瞧这是什么--”
御赐金牌,犹如皇上亲临。
这方令牌,是皇上担心途中发生危险,特让于季友带在身边,好调度周边镇甸差吏用的。他大概也没想到,这方令牌头一个治的,会是自个儿的掌上明珠。
在场所有人一见,同时屈膝跪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儿臣叩见父王。”普宁银牙一咬,不得不屈身拜见。
“都起来吧。”于季友将令牌收回,然后眼一瞟,要伺候公主的女官们向前。“带公主回房休息。”
普宁甩去女官们的搀扶。“不用,我自个儿会走。”她气闷地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气忿地吼道:“于季友--你给我记好了,你今天的所做所为,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付出代价!”
说完,她重踩着脚步离开。
一整晚,普宁怨气难消,不管女官们送来什么吃食,再怎么苦劝,她一概不吃。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她想。
“公主,再没胃口也得多少吃点,万一饿坏了身子……”
“怎么样?”她板起脸。“怕我有个万一我父王会唯你们是问?原来本公主吃饭不是因为我自己高兴喜欢,是为了保有你们头上这几颗脑袋?”
“不是的公主,小的们是真的担心您的身体……”
普宁驳斥道:“我才不相信你们是真的关心我,早先我要你们帮我松绑,要你们想办法把于季友找来,你们做了什么?”
“公主……”女官们满脸疚色。
“少在那找借口,我才不相信你们。”普宁一抹眼眶。
说到底,她的娇蛮、逞强、任性,不过是种伪装。她在宫里十七年,见过太多嘴脸,更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打自内心喜欢她、接受她。
她恐惧让人发现,她怕寂寞、怕人不理她、不在乎她。
所以她不给人选择的机会,直接下达命令,要所有人全按她指示行事。这样一来,她就永远不会知道有人不喜欢她,但相对的,当她发现连命令都无法使人听命的时候,她便手足无措了。
她很寂寞。但是这一点寂寞,她又没办法向其他人吐露。
要她说什么?高处不胜寒很苦?受太多人的期待重视,只会让人倍觉沉重?
这些话语,只会教人更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很清楚,高高在上受人拥戴的公主,不应、也没资格抱怨寂寞。
“你们走,全都给我出去,我看到你们就烦。”普宁连抓带轰将女官们推出她房间,门一关上,她在里边推桌踢椅,闹了个天翻地覆,才扑上雕花大床,埋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