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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下意识拨拨乱发,开口问:“安东先生吗?”

  七点是他们约定的时间,现在六点五十。学长说,安东先生是个守时的人,通常只会早到或者准时,不太可能迟到。

  “对。”安东回应,收敛了游荡的心神。

  “不好意思,让安先生亲自跑这趟,因为学长在电话里说得很急,我也不知道该带哪些作品,谢谢安先生愿意亲自来,这样方便直接看所有的作品。”她笑容灿灿,退了两步,“请进吧。”

  安东没说话,踏进小套房在门前换上了室内拖鞋。

  套房陈设很简单,一张摆在地板上的床垫,铺了花色中性的水蓝、深蓝格纹床包,床对面整片墙是书柜,床旁有张L型大计算机桌兼作书桌。

  房间角落有个迷你型流理台,一旁有微波炉和热水瓶,以及单门冰箱。

  安东目光回到L型桌子,桌上摆着方形相框,相框里不是照片而是一幅手绘花边图样,中间一行娟秀字迹写着——

  痛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

  安东怔愣了下,走向桌子,没出声询问便径自拿起相框。那行字底是白色,字体外围由淡紫色往四边扩散成深浓的紫,花边是或红或蓝、或大或小的百合花叶编绘出的图样。

  艳丽的花色,衬着那行沉重的字。

  男人神情染上几许复杂,转头望向站在他身后与他保持一小段距离的她。

  “呃……那是一位德国哲学……”方安淇开口想解释那句话的出处。

  “尼采。”安东简洁地接了话。

  “对,是尼采。你也知道。”她笑着走向他。

  “我办公室墙上也挂了这句话。”

  “真巧。”脸上笑容扩大。

  “妳为什么挑这句话?这是妳写的吧?”安东犀利的目光直瞅着她,像是想看穿她。

  ……在她身上没有丝毫痛苦的气息。

  “没特别原因,只觉得这句话很能激励人。字是我写的,旁边的图也是我画的,如果你喜欢可以送你。我想,这句话对你有特别的意义,你应该是……”她忽然住嘴不说了。

  安东看她低下头,像是小孩知道自己说错话的模样,他沉默几秒,接她的话说:“我应该是个痛苦的人——是妳刚想说的话吧?”

  方安淇抬头迎向他的视线,笑了笑,算是默认。

  两人挨过几秒沉默,她收住几分笑,面色透着浅浅尴尬,声音却十分柔软,“安先生应该是个痛苦的人,我想我不会看错。人要看开些,才能快乐。”

  说完,她朗朗展开笑容,彷佛想将快乐分给他似的。

  “妳为什么笃定我是痛苦的人?也许我跟妳一样,只是觉得这句话能激励人。”安东没感染到她想传递的快乐,反倒皱紧了眉头。

  她有片刻没出声,只是睁着明亮双眸看着他,想了想,她才温温开口,“我有个特别的职业病,会自动将人代换成颜色,对我来说,你身上的颜色是墨蓝色,中心墨黑,外层调着深蓝,深蓝表示痛苦忧郁,墨黑则是你的阴暗面……”

  “妳不怕拿不到Case?”直接打断她的话,他厌恶被看穿的感觉。

  “我说话太直,惹你不高兴了。”她拨拨前额刘海,面色微红,“学长也念过我,要我别老是直来直往的说话,容易得罪人。”

  她轻轻叹口气,眼色明亮的望着他,语气起了转折。

  “可是我觉得人生太短,弯来折去说话好浪费生命,我宁愿把珍贵的脑细胞用在我喜欢的事情上,而不是浪费在该如何说话才不会得罪人这种小事。我知道你可能会不高兴,但是……”她耸耸肩,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安先生,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我要很快乐、很快乐地过日子,而且要活得很长很久,不想为了别人而顾虑太多。我是个自我的人,如果几句话惹得你生气,不把Case给我,我也不会怎样。”她笑说。

  “妳跟陈剑文很好?”安东突然问。陈剑文是帮方安淇引线的公关组长,这问题显得有些突兀。

  她神色复杂几分,看他的目光却依旧澄澈清明,“学长一直很照顾我。”

  “你们在交往?”

  “没有。他追求过我,但我拒绝了,我对他没有那种感觉。”

  “妳喜欢哪一类型……”安东直觉想问却没问完,因为意识到问题越界了。

  “像你这型。所以对你说话,我会更直接。”她笑颜盛绽,语气轻松,彷佛她刚刚说的话,只是在聊今天吃了什么。

  安东怔愣,她的直接、坦白,让他一时无法做出反应。

  “安先生放心,你只是想问我喜欢哪一类型的男人,而我也只是干脆地回答你,是你这类型,不代表我已经喜欢你。”他诧异的表情太明显,她只好开口解除尴尬。

  “我已经有未婚妻。”许久,安东才回说。

  他很困惑,被胸腔包裹住的心脏,怎么好似闹了场地震?当她笑着说“像你这型”时,他的心,剎那间轰轰像雷鸣作响。

  “我刚说的话,你没听懂吗?”她的笑转为温和。

  第1章(2)

  安东沉默,想起下午陈剑文概略介绍了“方安淇”,二十三岁,跟陈剑文同样是台湾第一学府企管系,大二开始学插画,大四接了几件出版社Case,市场反应不错。

  毕业后,她曾在某大企业工作半年,但不爱朝九晚五的生活,决定将插画当全职工作。

  来之前他曾好奇想象她该是个热情奔放、爱自由的女子,于是决定亲自跑一趟,但他没想到,真实的她,竟比他想象的更热情直爽。

  她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我要很快乐、很快乐地过日子,而且要活得很长很久,不想为了别人而顾虑太多。”那语气流露出一种万夫莫敌的豪气,令安东心折,叹息。

  “我懂,我担心的是我自己。”他无奈地臣服于她的坦率,不自觉也跟着坦率了。

  “喔——”她应了一声长音,接着爽朗笑开,“所以你赶快表明自己名草有主,要是我控制不住,你一定也控制不住,但你已经先讲明了,所以之后一切不良后果我得自行负责。嗯,我懂。”她点点头。

  安东被她的直言快语堵得无话可说。尽管她说的是他心上转的念头,但她如此毫无顾忌的挑白了说,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安先生,不好意思,要委屈你坐地上。”方安淇从床上拉来两个方形软垫,铺在木质地板上。

  安东没说什么,坐下了。

  方安淇走到书柜前,弯腰从下层抽出好几本厚重资料夹和几本书。

  “你想先看书,还是旧图稿?”她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切入主题,彷佛刚才说话中小小的“擦枪走火”没发生过。

  “我喜欢陈剑文给我看的那类作品。”他也想公事公办,但两人盘腿坐在地板上,中间只隔着一迭数据夹、书籍,距离这么近,他闻到一股女性的香气。

  那淡淡芬芳削弱他小部分的专注力。

  方安淇面有难色地拨弄头发,软声说:“我不知道学长挑了哪些作品。学长交游广阔,常帮我介绍Case,所以有我全部的插画复本,至于书册,我也都各送过他一本。”

  “听起来,陈剑文真的很照顾妳。”

  “我读国中时就认识学长了,他家顶楼加盖租给我们,所以我跟学长当了六年的邻居,搬家后,凑巧又读同校同系,他对我真的非常好。”

  安东深邃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好半晌,像是想对她说什么但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清了清喉咙,他回归公事,“有张图让我印象深刻,大树下有秋千,秋千边飞着……”

  “精灵吗?”方安淇边接话,边挑出一本厚重的灰色数据夹,翻开中间,便是安东说的那张插画,“是这张吧?”她将资料夹递给他。

  “对。”资料夹透明胶页下,那张原稿周围已有些褪色。

  “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你为什么对这张印象深刻?”她笑问。

  安东隔着透明胶页,触摸那张图说:“因为精灵表情生动,沉默的飞在秋千旁,像是在等待谁。”

  方安淇望着他想,陈剑文也看过这张图,却只能说出“很漂亮、构图色彩鲜明生动”这类结论,而他却注意到精灵的表情……

  他刚毅的神情在这时流露出柔软线条,原本抿紧不笑的唇,显得有些温柔,虽然他依旧没有笑容,但如剑般充满锐气的浓眉转温和了。

  她相信,那张插画的确深深打动他。

  “我当初接这Case,心情很难受,画这张图时眼泪还流个不停。这Case是个可怜的妈妈委托我的,希望为她生重病的宝贝独生女画一本插画故事。

  “故事的大意是,有个小女孩跟精灵是好朋友,他们每天下午都相约在秋千下玩耍,后来小女孩生重病,没多久就上天堂了。但精灵不知道,依然每天到秋千旁等待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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