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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朱尔静的眼神因回忆变得温柔,“那年我中了毒,你就是一直不断唱着那支曲儿安慰我、陪伴我,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么你可以唱给我听吗?”

  “我一个大男人唱小曲儿?”他一怔,不禁失笑。“要是传出去,会给人笑话的。”

  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落寞寂寥。

  “好好,”他心一痛,急急道:“我唱。”

  “真的吗?”她眼底升起一朵小小的希望火苗,令人观之鼻酸。

  “尔静哥哥几时诓过你,又几时说话不算话了?”他轻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心。

  乔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四肢百骸好似也渐渐暖和了起来。

  “要是唱得七零八落、五音不全可别笑我哦!”他清了清喉咙,先警告道。

  “只要是尔静哥哥唱的,一定好听。”她浅浅一笑,眸光有些迷蒙。

  她又怎么会笑他呢?就连她自己都忘了那支曲儿该怎么唱了。

  彷佛娘唱那支曲儿哄她睡觉,彷佛她唱那支曲儿哄着尔静哥哥睡觉,已经是好久好久……是前生的事了。

  朱尔静抱着她,轻轻摇晃着,无限柔情地开口唱道:“宝宝乖,宝宝睡,夜里别怕黑,星星陪你睡。爹心肝,娘宝贝,宝宝要乖乖,乖乖好好睡……”

  乔婉这才终于安心地闭上双眼,蜷缩在他温暖的怀里,这一刻,她感觉到自己好像回到了当年,好像还是那个爹娘健在、无忧无虑、天真快乐的八岁小婉婉……

  好像那些年的那些岁月都没有真正过去。

  好像这些年的这些痛苦都未曾发生过……

  在清冷如永夜的深宫里,乔婉总是苦苦盼望、痴痴等待着,有朱尔静陪伴的那些幸福的夜晚来临。

  可是这一天深夜,她穿着那袭象征一国之母,金尊玉贵织锦凤袍,髻上束着金光灿灿的鸣凤发冠,美丽的脸上却是一片冷漠。

  她的手,紧紧掐攥成拳。

  偌大的香宁宫内,静得连根针落下都有声,可香宁宫外,隐隐传来了杀声震天的咆哮,凄厉的惨叫声夹杂着绝望的哀鸣哭号,一声声恍似自地狱深处传来。

  她的脑海里浮现夜幕降临的不久前,在御书房里,惊恐又愤怒的信武帝被逼自缢的那一幕──

  几名孔武有力的皇家侍卫狠狠拉紧手上的雪白长绫,信武帝双目暴突,舌头伸得长长的,七窍被剧烈力量激出了血来,触目惊心地流布满面。

  朱尔静身着白色袍子、胸口绣着银色盘龙,惯常含笑的俊美脸庞面无表情,负手注视着这一切。

  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痛快满足,多年来积恨深如海的苦怨冤辱、国仇家恨,在这刹那间展露无遗。

  “为什……”信武帝气绝前双目暴瞪着他。

  “还用问吗?”他冷冷地笑了,眸底却毫无半点笑意。“这一座江山,本就是我的!”

  “你……”信武帝颈子断折,此生此世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了。

  “臣弟恭送皇兄仙归。”朱尔静微笑道。

  乔婉还记得自己颤抖着冰冷双手,捧起玉玺,在她模仿信武帝的字迹假造的“罪己遗诏”上盖下朱红玺印。

  朕昏庸无道悔恨羞惭,上辱没列祖列宗,下愧对黎民百姓……唯有自缢,将江山还予朱氏正统王孙,方能稍慰列祖列宗先灵……

  她已经为他做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由她这个信武帝的皇后,亲手将此遗诏颁布天下,令他夺回皇位,稳坐江山的理由名正而言顺。

  她做完了她该做的,其他的便由他掌管一切、夺宫复位,收拾大局。

  乔婉像游魂般回到凤宫,在朱尔静的人马护卫之下,安安静静在凤宫里等待大事抵定。

  静王军队为防有人从中趁火打劫,铁腕镇压,令得那一夜无论有罪或无辜的嫔妃、宫女、侍卫、太监们,都在劫乱之中死了大半。

  “主子,静王大业功成了!”素儿自门外奔进,眉眼间难掩兴奋。“文武百官已在半个时辰前拥戴新君、三呼万岁。”

  乔婉清瘦身子微微一晃,苍白的脸上闪过激动、释然、宽慰之情,却也无法自抑地深深叹了口气。

  “终于走到这里……”她闭上双眼,想起了所有经历过的种种悲欢苦乐,却是笑与泪、痛与喜全模糊成一片了。“我们终于熬到这一天了。”

  “是啊,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素儿面上喜色盈盈,好不为她高兴。“娘娘,待会儿静王──不,是新皇就会来看你了。这么多年来尝尽辛苦,两位主子今日总算苦尽甘来,素儿也好为主子们开心哪!”

  “素儿,谢谢你。”乔婉泪眼蒙胧,紧紧握着素儿的手,“这些年来若不是有你陪着我,我只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主子,以后什么都会好了,”素儿替她拭去泪水,含泪喜笑道:“将来,您每天都会过得很幸福很幸福,再也不需要流泪了。”

  “对……往后我的生活里只有欢笑,不会再有眼泪了。”她还是喜极而泣。

  “莫哭莫哭,主子,不如让素儿帮您重新妆点一番,等万岁爷一会儿来了,瞧见必定十分欢喜的。”素儿兴匆匆地提议。

  乔婉不禁羞怯地红了脸,吞吞吐吐地道:“那、那好吧,就有劳素儿了。”

  素儿欢欢喜喜地帮她重新打散了发,伺候着她洗净泪痕斑斑的脸,捧出色色齐全的胭脂香粉来,巧手替她描得柳眉黛色新新,樱唇点点嫣红欲滴。

  不一会儿,乔婉雪白脸蛋显得清丽娇嫩,楚楚可人极了。

  “主子,来,换上这新裁绣的袍子吧。”素儿展示着一袭带着喜气的淡红榴花缎袍。

  乔婉脸上喜悦的笑容消失了,看着那袭宛若新嫁娘的袍子,不禁轻叹一声。

  “不,毕竟先帝驾崩不久,我曾经是他的皇后,却穿得一身喜气,终究不太适宜,尔静哥哥见了,心底说不定也会觉得我怎么恁般冷血无情,连半点表面工夫都懒怠做。”

  她没有忘记,为了演好今夜这出“戏”,就连他自己穿上身的也不是簇新尊贵的金黄龙袍,而是雪白银绣的盘龙袍子。

  “主子这么说也有道理。”素儿略一沉吟,“那,主子想换过哪一件呢?”

  她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我记得还有一套玄黑色凤袍,衣绣金色凤凰的,不如就那件吧。”

  “是,素儿马上去取。”

  不一会儿,乔婉一头青丝绾成后髻,别上金色凤凰钗,耳垂挂着金色牡丹穗子,纤秀身子套上玄黑色凤袍,束以金缕带,更加显得柳腰不盈一握,却端的是尊贵优雅动人。

  她就这样自三更天欢喜忐忑地等待着,直过四更天、五更天……直至红烛成泪,余烟袅袅,大业功成的朱尔静却始终没有来。

  终于,敛容端坐在雕花榻上的乔婉缓缓收回眺望的眸光,落在一脸疲惫又惴惴不安的侍女脸上。

  “主子,”素儿强笑安慰,“也许万岁爷刚好有事耽搁──”

  “不用说了,我明白。”她脸上浮起一抹浅笑,勉力撑起身子,“你也歇息去吧。”

  话声未落,她整个人突然软软坠倒──

  “娘娘!”

  第8章(2)

  朱尔静继承大统之后,文武百官称颂感佩不绝,民心大安。

  但乔婉却病倒了,而且这病来得凶狠,她陷入昏迷之中,日夜苦苦挣扎徘徊在冰冻寒冷和烈火焚烧的痛楚里。

  凤宫里众人全急坏了,尤其是素儿,每每在太医面色凝重的离去后,背着人暗地里哭了好几回。

  “娘娘,您振作点,一定要快些好起来呀!”她颤抖着手努力喂着一匙一匙的汤药,哽咽得几不成声。

  乔婉依然昏昏沉沉,人事不知。

  朱尔静也日日到她榻边探视,可每次都只能匆匆来去,因为乔婉如今在名义上是先帝的遗后,是他的“皇嫂”,纵然他心急如焚,恨不能时时伴在她身侧,可朝中大事甫定,他万万不能落人口实。

  他只能叮嘱太医院,务必要速速治好乔婉的病,否则提头来见。

  在太医们战战兢兢,竭神尽力地疗护之下,半个月后,乔婉的病终于渐渐有起色了。

  “尔静哥哥?”她慢慢睁开双眼,一望见的便是他焦急心痛的眸光。

  “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他纠结的心总算稍稍放松了些。

  她再不醒来,全太医院的太医们就要个个脑袋不保了。

  “尔静哥哥,我好像作了一个好长、好累的梦啊!”乔婉望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毫无血色的嘴唇扬起一抹娇憨笑容。“你屋外那老梅树果子长好了吗?婉婉给你做腌茶梅吃好不好?”

  朱尔静闻言心头犹如万针穿刺,鼻头一酸,立时又强自压抑下来,柔声道:“我腌了有好几坛子呢,等你病都好了,我全部开给你吃。”

  “是吗?”她浅浅地笑了,幸福地叹息,“尔静哥哥果然对我最好了。”

  “傻瓜。”他吻了吻她冰凉的额头,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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