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贱民!”他冷声轻斥,她是宁儿,是他今生最爱的人,才不是贱民。
  巧儿一脸莫名其妙的望着他,然后摇着头。刚才才向人道歉,转个身就变了个人!尊贵的人喜怒无常,还是和他保持距离才是上策。她退了一大步,掉头就走。
  他伸手拉住她,“你饿,我叫人给你做吃的!”
  “你这人真奇怪,”嫌他烦人,她急忙想要甩开他的掌握,口气很冲的道:“我有馒头吃就好,我只要吃馒头!”
  “阿茹娜,你听话……”
  “我是巧儿!”她恐惧的打断他的话,“什么阿茹娜,我不知道!”
  她的话使他惊醒,身子先是一僵,才缓缓的松开她。
  她退了一大步,脸上写着满满的惊恐,一得到自由,她便不再迟疑,头也不回的飞身离去。
  她惧怕他的眼神像根针直刺他的心窝,隐隐作痛。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爱笑的宁心,而是忘了一切的巧儿——他沮丧的想起这个现实,不由得呆立在当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窑场里,原本几个工匠都带着兴味的眼神打量唐文禹,压根不认为年纪轻轻的他真有传言般的鬼斧神工之技。
  不过从他脱去身上的锦衣华服,只着单衣,开始熟练的淘泥、摞泥,那专注的眼神和一鼓作气的动作,令几个工匠不由自主的噤声,收起了看好戏的目光。
  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看着半完成的陶土块,就连跟在一旁的朗宁都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他真是英雄出少年。
  唐文禹扬起手,用手臂擦了下汗湿的额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陶土的选择是最重要的一环。
  他很快的请郎宁派人回唐窑请了他最倚重的一名工匠来此协助,顺便带来唐窑所使用的陶土。
  由于担心自己的身体不能如期完成两只六尺高的瓷瓶,他很快的决定要了间小房,允许郎窑几位熟稔的工匠入内协助,至于最后成或不成,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二爷,歇会儿吧!”今早才从唐窑赶到这里的工匠卫子照看着主子忙得连坐下来的时间都没有,担心他的身子受不住,于是轻声劝道:“王爷有交代小的,定要好好照顾二爷!”
  唐文禹的嘴角勾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重重呼了口气。窑场里冬天倒还好,但随着时日踏入夏季,可会热得令人受不了。
  “就歇会儿。”他坐到一旁,立刻有人奉上茶,他轻啜了一口才问道:“子照,我要你带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卫子照点头。“小的全都带来了,现在放在外头。”
  “拿过来。”
  卫子照立刻照办,很快的从外头拿来一大一小两个锦盒。
  唐文禹伸手将小的锦盒拿起打开,里头是个卷轴,这是宁心所绘的那幅八仙贺寿。
  他的眼神微敛,打定主意后站起身,走出小房,走向窑场后头最宁静的角落——画坯坊。
  卫子照拿着较大的锦盒,连忙跟上主子的脚步。
  唐文禹的身影一出现,画坯坊里的工匠如同以往的忍不住停下手边的工作,好奇的盯着他。
  他置若罔闻的直接走到巧儿面前,一室只有她因为太过专注而浑然不知他的到来。
  “巧儿!”
  他的声音使巧儿的身体一僵,手一抖,“该死!”她忍不住啐了一声。
  听到她脱口而出的话语,唐文禹不由得挑了挑眉。
  她没有理会他,忙着修饰因为方才手抖而出的差错,直到修到她满意了,才呼了口气,抬头一看,见来人是唐文禹,她立刻拿着笔,站起身,退了一大步。
  那小心翼翼戒慎恐惧的模样令唐文禹心中一揪,但表面如常的道:“打扰了。”
  巧儿面无表情的瞪着他,没有回话。
  “我要你帮我个忙。”
  巧儿狐疑的微皱眉,还是没答腔。
  “想要借助你一双巧手。”他将手中的画摊在桌上。
  巧儿看在摊在桌上的图,久久才打破沉默,“巧儿不懂二爷的意思。”
  “子照!”唐文禹唤着跟在身后的工匠,要他将手上的锦盒给放在桌上。
  唐文禹的叫唤才让卫子照如梦初醒,他惊讶的看着巧儿那熟悉的五官。她明明就是宁心格格啊!但爷却口口声声换她巧儿,瞧她那身粗布打扮,也全然不见宁心格格以往的一丝贵气。
  虽然满心疑惑,但卫子照也不碎嘴,沉默的将锦盒给放下。
  唐文禹将锦盒打开,里头是一对大小一致的素坯花瓶。
  “这原该是早些年送给大嫂的生辰祝贺礼,但因为某些缘故所以拖到现在,今日有幸遇上巧儿姑娘,还请你帮我这个忙,替我在这素坯上画上这幅八仙贺寿图,替我在病榻的大嫂送来福气。”
  “这图……”巧儿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摇头,“这是谁画的,就找谁画吧,这图我画不出来!”
  “试试吧!”他轻声劝道,“不试怎么知道成或不成。”
  “还是不了,”巧儿坚持,“若一个不好,岂不坏了二爷这对作工精巧的瓷瓶。”
  “这事绝对不会发生!”他的语气有着对她的十足信心。若她不能,这世上就没人做得到,全天下只有她能给这对瓷瓶他所想要的生命。
  “这图果然美,不过这瓶做得更好!”跟在身后的郎宁见了桌上的素坯瓷瓶,忍不住赞叹,“巧儿,二爷都开口了,你就试试吧!我也想看看这瓶经过你的巧手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巧儿迟疑的目光在图和瓶之间穿梭,“大人,巧儿没有把握……”
  “放心吧!”唐文禹打断她的话,“纵使坏了,我也绝不怪罪于你!”
  巧儿抬头,看着唐文禹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这些东西,看来对二爷很重要。”
  轻轻一笑,他虽没说话,但笑容里已经道明了一切。
  “好吧,”巧儿敛下眼,“巧儿就试试吧!”
  “谢谢你!”
  “你是主子,”她并没有看他,只是摇着头道:“怎么总跟奴婢道谢?”手滑过眼前的素坯瓷瓶。
  “在窑场里没有主从之分,这是规矩。”他轻描淡写的回了句。默默的,他从衣襟内拿出一直放在胸前的薰香瓶,放在掌心中,然后送到了她眼前。
  “这是?”她明显被吓了一跳。
  “谢礼,收下吧!”
  第5章(2)
  巧儿没有伸出手,只是瞪着那薰香瓶直看,久久不发一言。
  “拿去!”他催促着她接过手。这原本就属于她,而今再次回到了她手上,也算了了他一个心愿。
  那精致的手艺和上头飞舞的蝶,栩栩如生。
  她伸手正要碰触的那一瞬间却停止动作,摇摇头,“这礼太贵重,巧儿受不起。”
  “若你受不起,这世上再没人受得起。”或许她忘了一切,但骨子里那份倔强却一丁点都没有改变,他将薰香瓶放在桌上,“总之我送给你,若你不要,就丢了吧!”
  她皱眉,一个抬头,就见他那漆黑的双眸没有闪避的直视着她。
  “巧儿还不快收下!”郎宁怕巧儿不经意间得罪了唐文禹,于是在一旁轻声催促。
  “好吧,”她终于接下薰香瓶,握在手里,“巧儿就恭敬不如从命,谢二爷!”
  看她收下的瞬间,唐文禹的心头一阵激动,但是神情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就怕惹她不快,让她再次拒绝他。
  巧儿不自觉的紧握手中的薰香瓶,目光则直视着摊在眼前这幅她再熟悉不过的八仙图,眼底不禁浮现水雾,她忙敛下眼睫,掩去心头纷乱的思绪,她全然没料到他竟还留着这幅图。
  在郎窑里,她平静的度过了生命中最长的隆冬,但命运之神似乎还不想放过她!
  原以为此生与唐文禹已缘尽不再相见,却没料到会在这里再次和他重逢。
  当初一心想要逃离一切的她无路可去,天寒地冻晕死在雪地之中。等她醒来,已被人安放在一顶暖轿中,救她的人正是郎宁和他温柔婉约的夫人。
  在选择离开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决定不再过着被他人随意安排的人生,并决心把他彻底忘怀。
  她不愿回京,王府也不再有她容身之处,天地之大,她却不知该何去何从。九死一生的被习医的郎夫人救回一命,于是她干脆佯装失忆,决定留在郎宁夫妇身边,在郎窑场里重拾勾勒素坯的笔,打算找机会报答他们的恩情。
  早在郎窑派人上王府打算请来唐文禹时,她便明白再见到他只是早晚的事,她没有逃,决心把他当成一个陌路人,仿佛彼此从未相识。
  只是曾经放出去的情,无法轻易收回。
  算算时间,他应该早已成亲。
  他的无情深深刺伤她,那伤口至今想来还会作痛。想起过去,她的脸上带着了一抹掩饰不了的哀愁。
  手中的薰香瓶代表着两人曾有的甜蜜过往,离去时,她还给他,想要断了这份眷恋,孰料转了个大圈,这瓶竟再次回到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