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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想的。

  她也不想生在苏府,不想有张承袭了母亲容貌的脸庞,她只想像朵藏在墙角的小小野花,不招人注目,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

  她从来都不要人们注意到她的,她甚至曾希望,这世上要是都没有人记得苏默这人就好了,可自小一桩桩一件件落在她身上的,又从没有给过她机会拒绝,偏她又不能选择命运,不能选择父母,不能选择伤残,所以她就只能学着将它们一一放下。

  可她还是过不了自己的那道坎,人前的自卑是种根深蒂固的顽疾,它与性格坚强与否无关,与忍耐的限度无关,她再开朗、再不将之放在心上,全都是徒劳之功。

  因它不着边际,一眼之间就入了骨里肉里,平日找不着寻不到,它只暗暗地潜伏在心底的不知深处,唯有在众多人们的目光下,它才会悄悄爬窜出来,将她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心墙凿破个大洞突围而出,任凭血肉成泥。

  自小以来,她夜夜在睡前告诉自己,不要自卑不要害怕,在日后,她定会勇敢而坚韧的,可是祈祷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她却始终还是困兽一头?

  一只大掌扳开她的纤指取走了酒杯,然后,一具温暖的胸膛朝她贴了过来,她整个人被高大的沐策给拥进怀里。

  他无声地抱起她离开了桌边,带她来到了后院那处他所砌的池塘,接着他朝后背倚着大石坐下,让坐在大腿上的她趴在他的胸口,便不再挪动了。

  满心的哭意,在他大掌一下又一下的拍抚中,俏声蹑着脚尖远去,苏默聆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音,侧着脸看向洒满银辉的花园。

  过了许久,当她不再心绪激动,呼吸也变得和缓后,沐策平和而柔软的音调,在她的顶上缓缓响起。

  「娘子啊娘子,如此团圆秋月夜,你怎能丢下我一人只顾着自己伤心呢?」

  她忍不住破涕为笑,「长工啊长工,戏台子又搭好了吗?」

  「咱俩的默契不足,没事得多练练。」他的长指把玩着她背后的发辫,对那光滑如丝的触感爱不释手。

  「戏码是孔雀东南飞?」关于夫妻戏码,她思来想去也只记得这一个。

  他皱着眉,「能否换个不那么触楣头的?」

  「现下的我想不出开心的。」她将面颊贴在他的衣衫上,浑身也放松了力气。

  「那就说说你不开心的吧。」怀中的她因喝了酒的缘故,娇小的身子整个热烘烘的。

  她闭上长长的眼睫,「其实那日在城里,我挺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快哭一哭的……」

  「不然现下补上?」不错,她终于愿意谈谈沛城的那件事了。

  她摇摇头,「不行,这太有损我身为东家的气质了。」

  「长工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倘若有天,她真能大声地哭出来,那或许还比较能让他放心些。

  苏默在他怀里动了动,换边调整好姿势后,还是继续趴在他的胸坎上,并不太想离开这片属于月光下的温柔。

  「外头的人,真的很可怕?」虽然看过她是如何犯病的,但他还是想测量一下心伤的深度。

  「可怕。」

  「那么下回再怕时,就把大无畏的长工带上吧。」

  她不解,「带上你能做什么?」

  「居家旅行杀人放火……」他含蓄地顿了顿,「都挺内行的。」

  「能把你藏在袖里备用吗?」她揉揉眼,轻叹一口气后,整个人深深地倚向他。

  「绑在身上都行。」他笑了笑,低沉的笑音透过他的胸膛传抵进她的耳膜里。

  醺醺然的醉意逐渐浮了上来,苏默困倦地垂下了眼帘,被他迷人的体温催烘得整个人昏然欲睡,他低首看了她一眼,两手环着她抱紧让她睡得更好些。

  「娘子啊娘子。」

  「嗯?」她下意识地应着,也不知究竟有无听见。

  他缓缓收拢了双臂,「今后,无论风雨,都有我来替你挡着。」

  「嗯……」

  在确定她已睡着后,沐策抱着她仰看向天顶,皎皎皓月,据空独舞不见繁星,夜空晴朗如洗,用的是已凉的泪水,和早已过去的过去。

  「悔了吗?」沐策一手端着托盘,不带同情地问。

  「悔……」某三人委靡地趴在桌面上,各自捂着两际呻吟。

  「下回还敢不?」

  「不敢了……」

  ***

  次日清晨,当身为长工的沐策做完家中所有事务,昨夜喝过头的某三人,这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饭厅里,个个面有菜色,不是捧着脑袋瓜喊疼,就是抚着肚子嚷恶心。

  清气爽的沐策在欣赏够了他们的惨状后,这才去取来一早就给他们备上的解酒汤。

  「都凉了,快喝吧。」他放下托盘,分配好汤碗后将他们都拉起坐好。

  苏默才坐正了一会儿,身子即歪歪倒倒地倚向椅背,沐策把像是还没醉醒的她扶正,可往来几回后她都还是这般,他没法子,只好坐至她的身旁让她倚在他的身上,再拿着汤匙一口口地喂着她喝。

  「……」某两人不语地看着有偏心之嫌的他。

  他瞄了迟迟不动口的他们一眼,「你俩也要我喂吗?」

  他俩毫不客气,「要!」厚此薄彼是不行的。

  伺候完三位心满意足的大爷夫人与小姐后,沐策正收拾着汤碗,却听见外头的大门处传来力道十足的拍门声,他转首对他们吩咐。

  「我去应门,你们歇会儿。」

  一早就前来拍门的,是沐策常见的信差,他气喘吁吁的将一封催魂似的信交给沐策。

  「谁来了?」喝完解酒汤,精神好多了的苏默懒懒地问。

  「有信,是令姐寄的。」他将信递给她,看她把信拆开后,便眉心深锁的模样,「信上说些什么?」

  「信上说,有位她的朋友,近日可能将会来访——」

  震天价响的拍门声,在下一刻自大门处响起,令厅中的四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大门的方向。

  没这么快吧?这信前脚才刚到,客人后脚就到了?

  这回前去应门的,也还是沭策。

  他方打开大门门扇,就见眼熟的某人,面上写满了惊喜地朝他扑来。

  「表舅公——」

  不待他飞扑上来,沐策当机立断地将门扇两手一合,直接赏了来者一记闭门羹。

  「谁来了?」苏默走至他的身后,对外头没完没了的拍门声颇纳闷的问。

  「走错的。」

  山顶上也就这么一户人家,这能走错?苏默不相信地瞧着他难得一见的大黑脸。

  「表舅公,您开开门啊!」

  苏默惊奇地问:「你家还有亲戚?」

  「……远亲。」他不情愿地别过脸。

  「不都被诛九族了?」难道朝廷有漏网之鱼?

  「远在九族之外的远亲,远得早已离了谱。」他扭头对外头喊道:「别拍门了!」若是被拍坏了,要修的人可是身为长工的他。

  「表舅公……」门外之人开始呜呜咽咽,不一会儿,壮烈的哭声已自外头传来。

  沐策压根就不想理会外头的那名远亲,他只是拍拍苏默的肩头要她放心。

  「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他进来的。」不都说她挺怕外人的?那这客能不见就不见吧。

  「可他似乎哭得挺可怜的……」苏默眼中却难得盛满了同情,「你真不让他进来?」听听,这哭得有多惨啊,怕是五子哭墓都比不上。

  他有些犹豫,「可以吗?」

  「既是你认识的人,应该可以。」她想了一会儿,先是躲到花婶的背后,再点头催他去开门。

  大门一开,蹲坐在地上泪眼汪汪的项南,随即一骨碌地冲上前抱住沐策的大腿,开始了另一波惊天动地的哭嚎。

  「表舅公,孙儿找得您好苦啊……」他死命地把眼泪往沐策的腿上擦,「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孙儿还以为您死了,这辈子再也不能孝顺您了……」

  沐策僵着一张俊脸,「放开我。」

  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某三人呆愣愣地张大眼,瞧着一名身着华服看似三十来岁的男子,大清早的,就这么抱着他们家的长工,哭得声泪俱下好不摧心……

  「等会儿。」苏默一头雾水地白花婶的身后走出来,「你是他的……表舅公?」瞧瞧他俩的年纪,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呀?

  「事情就是如此。」沐策只想扯开脚上的八爪章鱼,「别再拿我的衣裳抹泪了!」

  「他是怎么找到你的?」花叔想了半天,就是想不出沐策身在此处的消息是如何走漏出去的。

  「问他。」他也很想知道这家伙何时变得这么本事了。

  尽情发泄过一通后,项南总算是觉得这三年多来闷堵得很的胸臆,终于不再那般难受了,他松手放开不是很开心的沐策,在拭净了脸上的泪渍后,注意到了苏默那张与苏二娘有些种似的脸,登时他又开始激动了起来。

  他音调颤颤的,「您……您就是苏三姑娘吧?」

  「嗯。」苏默有些不安地看着他眼底又泛起的泪光。

  「在下项南,与云京苏二娘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这回多亏她仗义告知消息,我才能找到我家表舅公,今日我就在这代我全族给您磕头,多谢您的救命大恩了!」项南起身上前一步,然后衣袍一撩,两脚就直直朝她跪下,接着额际便往地上一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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