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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镂空雕花屏风,他看着对面隐隐约约的佳人,心底的爱意与不平之意一样汹涌强烈。

  他多么想把屏风一脚踹到一边去,然后紧紧拥抱住她:他又多么想撕碎那张明黄的圣旨,然后把碎布屑扔到玄昱那张可恶的装模作样的脸上。

  可是,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他现在无法给她任何承诺,在天子之威的面前,任何的诺言都是谎言,他不能耽误了她的青春。

  可是……他真的放不下她。

  「治大哥,我都懂得的。」

  然后,费明兰就不再多话。

  她懂得他对她有几分情意,但是更懂得君命难违。

  她懂得他与她其实原本就不算是门当户对,哪怕他只是一名豪门庶子。他之前能够向她求婚,是时也,运也;而今婚事不谐,命也。

  她懂得他不舍得放弃她,就像她的心里也很是难受,可是两人只能点到为止,不能逾越了规矩。

  她也可以不顾一切地跟他,为婢为妾,可是那样就能幸福了吗?公主能容得下她吗?她的尊严又将被置于何地?

  「薄命怜卿甘做妾」,听起来挺美,实则是一个个女子卑微的血泪史吧?

  她不愿,也不甘如此过一生。

  或许她还不够爱他吧?爱到能够不计名分。

  所以,她现在只能与他相顾无言。

  原治之将杯子早的冷茶一饮而尽,道:「时辰不早,我该起程了。」

  他站起身,走近屏风,解下腰带上悬挂着的那枚羊脂白玉珏,递了过去。

  费明兰看着那只修长优美的手,犹豫了一下,才缓缓伸手去接。她那只纤秀如玉的小手被男人的大手一把握住,她挣扎了一下,大手却握得更紧,紧紧握着她,好像握住了此生的珍宝,再也舍不得放手。

  两个人,两只手,中间隔着一扇屏风,在这个时刻联系到了一起。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刹那,原治之终于松开了手。

  他这是向她要了三年的时间,要她等他。

  他终究是自私了。

  费明兰考虑了一会儿,又「嗯」了一声。

  声音很轻,允诺却很重。

  对于一名未婚女子来说,这一声之重,承载的可能就是她的一生。

  原治之的心滚烫,他又想握她的手了,可是屏风阻隔,圣旨更是如同一道鸿沟横隔在两入之间,难以跨越。

  原治之握紧了手心,那早还有伊人的余热与幽香。

  他最后深深看了屏风后一眼,终于转身大踏步离去。

  第6章(2)

  原治之离去之后,陪着费明兰站在屏风后的立春和立夏,对视一眼。

  直爽的立春抢先开口道:「小姐,请恕奴婢逾越,您刚才实在不该接下原公子的玉珏,更不该答应那三年之约。」

  这种约定,对于男子来说无关痛痒,可是对于女子来说,损失的不仅是青春年华,还有闺誉,以及未来幸福的可能。

  立夏也道:「京城繁华之地,离咱们这小地方又遥远,三年之期,谁知道会有多少变故?况且原公子不是被赐婚给什么公主了吗?他怎么可以还对小姐说这样的话?」

  吃着碗里,占着盘里,看着锅里,男人不就是这种生物吗?

  向明智冷静的小姐怎么也犯了傻,相信了男人这种没有任何约束力、却美莫名曰「海誓山盟」的甜言蜜语?

  费明兰从屏风后走出来,从撑起的碧纱窗里望着外面原治之己远的身影,顽长挺秀,步履沉稳,就算在如今的境况下,也没有任何的心虚与紊乱。

  她又低头看看手心里的白玉珏,轻声道:「我相信他。」

  虽然别人都鄙薄商人,可是在她心目中,一名真正的商人才是最重诚信的。原治之的理想是商通天下,那么天底下还有比他更重承诺的吗?

  他如能娶她,必不会负她。

  他如不能娶她,也必会给她一个交代,不会让她白耗年华。

  何况,她在心底任性地想,为了自己的心爱之人等候,又怎么算虚度青春呢?

  心里有他,只要想起他,她都会感到甜蜜的。

  哪怕这甜蜜中已,经渗透进丝丝忧伤,她也甘之,愿之。

  景国皇宫,御书房。

  玄昱怒视着风尘仆仆的原治之。

  他一直以为原治之是个冷静理智的明白人,可是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原治之居然说他已经看上了嫡母为他定下的商户之女,为了那商女宁可抗旨不遵,不做驸马?!

  简直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圣旨是能随便违抗的吗?

  如果大臣们一个不如意就抗旨不遵,那他皇帝的权威、尊严与颜面不早就丧失殆尽了?

  再说了,卑微的商女能和他的宝贝妹妹相提并论吗?居然看不上他的妹妹而选择商女?

  这简直是藐视皇族,大不敬!

  原治之直挺挺地跪在地板上,双手高举,头顶着那道赐婚的圣旨,再次重申道:「陛下,臣愿意为景国赴汤蹈火,愿意为陛下万死不辞,唯独不能奉此诏。」

  玄昱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狠狠朝他胸口踹一脚,他从龙案后站起来,大步走到原治之的面前,低头俯视着他,沉声道:「你说什么?胆敢再说一逼?」

  原治之的背僵硬了一下,却立朗沉声复述:「臣愿意为景国卦汤蹈火,愿意为陛下万死不辞,唯独不能奉此诏。」

  「放肆!」玄昱终于忍不住,还是狠狠踢了原治之一脚,不过终是有三分不舍,避开胸口要害。

  玄昱恨铁不成钢地怒斥道:「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以为头上顶的是张废纸吗?以为朕的乐阳是可供折辱的商女?」

  「陛下,商女也是不能折辱的!」

  「混蛋!朕说能折辱就能折辱!你再敢偏向着她一句,小心朕立即赐她三尺白绫!」

  这下原治之倒笑了起来,很干脆地将圣旨塞回到了玄昱的手里,道:「陛下,您要做的是千古明君,开万世之基业,怎么会做这种昏君之事?」

  玄昱那着圣旨在原治之头上又狠敲了三下,怒骂:「目无君长,可杀。」

  原治之赖皮地笑,「只要陛下舍得。」

  玄昱的薄唇忍不住扬了扬,原治之在他面前向来放得开,与所有的臣子对待他都不同,这是玄昱格外欣赏喜爱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君臣,君臣,这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皇帝想找个知心人,从来都难于上青天,就连玄昱的伴读,原治之的长兄原修之,在玄昱面前也向来彬彬有礼、中规中矩,玄昱有时候骂他太端架子,原修之却说这是为臣之本分,没趣得很。

  倒是原治之,在君臣与私谊之间,分寸拿捏得极为妥当,他似乎天生就能知晓怎么让玄昱开心。

  玄昱有时候也会惶恐地想,如果原治之再努力些,搞不好就会成为一个佞臣、幸臣,让自己也跟随着成为昏君,以及——「好色之君」。

  玄昱看着原治之清俊的面容,有点悻悻地想着,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可惜啊,寡人还要做明君。

  原家兄弟太可恶,一个个长得又俊又好,又有他最需要的才华,让他想压制原家的势力力暂时做不到。

  玄昱用圣旨再敲原治之的脑门,道:「你说你愿意为景国替汤蹈火,为朕万死不辞,如今朕不要你死,只要你做乐阳的驸马,你却万般推辞,不是自相矛盾了吗?还是你那些说辞都只是唱高调,哄骗朕的?」

  原治之收起了脸上的嬉笑之色,又郑重磕了一个头,方道:「就是不想欺骗陛下,再才不能奉诏。乐阳公主乃金枝玉叶,如果臣不能一心一意对之,就是亵渎了公主,就是欺君。所以,臣万不能奉诏。」

  玄昱冷哼一声,道:「花言巧语。你可知道这道圣旨其实是乐阳接到盈袖的信件后,亲自为你求来的?」

  盈袖?!

  原治之一怔。

  他还以为……

  玄昱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又恼怒地踢他一下。

  「你以为是朕笼络你的手段?是朕禁锢你?朕没用到需要牺牲最疼爱的妹妹去笼络大臣吗?」

  原治之额头冒了层冷汗,心底却不由暗暗愤怒,是谁信不过他,把宫女指给他为婢妾的?

  盈袖是玄昱藏在暗中的棋子,但她最初是乐阳宫中的宫女,据说和乐阳公主的感情不错,以前很得乐阳重用。

  玄昱将盈袖赏赐给原治之既有抬举之意,更重要的是暗中监视,毕竟天下总商的权力说大还是很大的,能动用的人脉与金钱更是难以想象。

  玄昱与原治之都明白盈袖不过是一枚棋子,象征皇帝与臣子之间「信任」关系的棋子。

  这么说有点微妙,但确实是如此,所以原治之也推拒不得,就一直任由盈袖跟在他身边,短隔一段时间盈袖就通过特殊管道密信上呈给玄昱,汇报原治之的所作所为。

  这种明目张胆的监视,倒比暗地里的监察更让原治之接受一些。

  可是过分的是,盈袖居然通过密奏之权,借机传了私话给乐阳公主,误导乐阳,让乐阳以为原治之是被嫡母欺负了,才被迫要娶一名与他身分不匹配的卑微商女为嫡妻,这才让乐阳出手,引出了皇帝的指婚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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