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国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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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人或许不知,就如同轩辕岳永远都不明白师父为何夜夜都站在天台上远眺凤藻宫,可他与他人不同,他打小就明白,师父那一双怀念又求之不得的眼眸夜夜是如何看著远方的。

  因此,对皇甫迟,他虽有怨,却也不置喙些什么,因皇后之死他的确是参与其中,他虽无心造成,可却确确实实是始作俑者其一。

  就因他的无知,因他的不听劝告对众生不设防,才造成了师父此生心中最大的痛,他害得那本该被他师父捧在手中呵疼的皇后死于非命。

  隐忍了二十来年的梦,却因他人而破碎得如一地琉璃,怎能不恨?倘若易地处之,他没自信,他不会像师父一样不为爱复仇,哪怕那凶手是他一手养大的嫡亲弟子。

  于是这么多年了,至今,他还是没法笔直抑视皇甫迟那早已心如死灰的双目。

  数不清道不尽的愧疚,在他心中由涓涓细流汇成一片汪洋,翻天滔浪中,他只能选择以遗忘来试著让自个儿好过一些,但他也知道,这处人间并无孟婆汤,那一夜的记忆永不会过去,皇甫迟痛彻心扉的模样不会自他的脑海中挪开,而皇甫迟毫不迟疑对他袭来的那一掌,那时皇甫迟眼中被诓骗后的绝望,也永不会消失。

  皇甫迟为何残杀各界众生,他这徒儿再知底不过,那是泄恨,那是心生绝望,虽说当年那些刺杀皇后的三界众生早已死尽,可皇甫迟的怒火却无一日熄灭。

  为赎己过,这些年来,他拚命救助那些无辜遭到皇甫迟牵连残杀的众生,他不能告诉他人他这么做的原因,他也不能视而不见,他说不出,那雪夜中,他曾让皇甫迟失去了什么。

  他恨过皇甫迟的无情吗?

  恨过,却在岁月的流逝中也深觉自个儿活该,虽说,悔之已晚矣。

  他恨皇甫迟如杀神一般对待三界众生吗?

  那倒没有,毕竟事端皆是三界先挑起的,皇甫迟的所作所为,仅只是失去所爱之后的复仇,只是杀孽毕竟还是杀孽,自家师父做错事,他这身为帮凶之一的徒儿就得去兜回来,他可以忍受误交损友后遭骗的痛苦,面对师父的责难,心中有愧的他也可一力承担,但他却不能容忍自个儿缩站在角落边袖手旁观。

  所以他走得远远的,去救去助那些受皇甫迟所害的众生,替他家那个早失了心、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师父弥过,他知道,皇甫迟……原来不是那样的。

  在都把心麻痹后的这些年来,看遍皇甫迟为保人间不惜以残酷杀戮对待三界的手段,不只是众生对皇甫迟嗜杀的印象已定,就连他,也几乎都要遗忘了他们师徒俩曾有过那么一段幸福时光。

  如藏冬所言,除了皇后之外,皇甫迟给了他所有的爱,细心扶养他长在,视若己出的疼宠,无边无际的溺爱,任由他自由成长的百般纵容…那是一道皇甫迟再不会对人提起的伤,亦是他心中永无法愈合痛。

  那真是段幸福的日子啊。

  可惜的是……

  它永不会回来。

  第9章(1)

  一路披星戴月地赶抵皇城,轩辕岳在返回钟灵宫前,先是派出大量式神至民间与皇宫中打探消息,而后他皱看眉,心思沉重地踏入久违的钟灵宫殿内,在冷清清的大殿之上,就看夕霞的余光,他赫然看见在他印象中一直都青春不老的皇甫迟,竟白了发。

  “岳儿?”坐在椅内动也不动的皇甫迟抬起了眼。

  轩辕岳不知不觉间哽了嗓子,“师父……”

  往常那个总是懒得学凡人束发,总是披著一头长长青丝的皇甫迟,此时一头雪白的长发,在殿上逐渐一一点亮的烛光下看来格外令他心惊,在皇甫迟眉眼间,带著藏不住的疲惫,整个人看上去更是清瘦了不只一点半点……

  这怎会是以往总是高站在钟灵宫上睥睨天下苍生的国师大人?这怎会是……他们骄傲不凡的师父?

  “师父,岳儿回来看您了……”他压下眼眶的热意,鼻酸地走上前。

  皇甫迟淡淡地问:“前阵子上哪去了?”

  轩辕岳止住了脚步,聆听著他再普通不过的问话,发现他根本就没有追究自家徒儿不告而别之事,也根本就没过问自千夜死后,他这徒儿是如何抛弃了所有师命,将他一人独自弃在这座幽深的钟灵宫。

  他干涩地道:“只是四处走走……”

  “嗯。”皇甫迟也不多问些什么,仅是再次合上了眼。

  远远站在皇甫迟身后的兰总管,在见著了不告而别的轩辕岳回来后,他紧了紧手上端著的食盘,接看转过身大步离开了殿上,边走边召出一只鸟儿式神,决心去教训一下另一个更加不知好歹胆敢离家出走多年的小皮猴。

  轩辕岳迟疑地看看他,“师父,您的头发……”

  “去年就全白了。”

  “是岳儿不孝……”他咬著唇,一骨碌地跪在皇甫迟的面前。

  “与你无关。”皇甫迟轻轻一扬指,跪在地上的轩辕岳便整个人被拉了起来,并被一阵清风送至一旁的椅上坐下。

  “师父,您怎么了?”见他气色不佳,轩辕岳忧心地问。

  “……累了。”

  他是累了。

  世人不都说,时间是如此强悍,可令誓言枯萎,相思瓦解吗?可无论他再把日子过得多忙碌多浑噩,停留在他记忆中的容颜,却是仍旧据地俨然不动半分。

  因此他只能每日每日地将自个儿弄得筋痕力竭,只求午夜梦回之际,佳人能翩然入梦一解他的相思。

  可他却从未梦见过她……

  这些年来在反覆经历失去之后,他原以为,他活不下去了,可他想到他还有个岳儿,以及那个她托给他的孩子……只是现下,那孩子定是恨透了他吧?

  记忆中那个爱笑的孩子,那个一日不可离开他的孩子,他怎会逼走了他?

  虽然明知燕儿不可能会做出串通三界之事,可他还是无法原谅三界,也无法原谅燕吹笛继续与他们交好的作为,这些年来他只要一想到燕吹笛在暗地里变看手法不断帮著三界,他就怎么也没法子去认回那个大徒弟。

  因他恨透了三界,不杀光他们,他心口的恨则永不能填平。

  “师父,关于那个新皇……”虽然很不想打扰他的休息,轩辕岳还是开口道出他的不安。

  “没什么好在意的。”

  “可他想将您逐出朝廷赶出钟灵宫。”轩辕岳一想到这事心底就有把火。

  皇甫迟嗤之以鼻,“就凭他这个凡人?”

  “但我打听到,相国已为他找来名修道者,那道人法力似乎非常诡异。”

  “不过是名多年前自钟灵宫脱走的叛徒罢了。”皇甫迟对这事早已知底,因此也不怎么在意。

  轩辕岳犹不放心,“我看,我还是再去探探他的来路好了。”

  “慢著。”骤感不对的皇甫迟蓦地坐直了身子,两眼直瞪向他的身后,“岳儿,你带著什么进宫里头来了?”

  “我哪有带著什么--”轩辕岳方转过头来,一句话都还未说完,一双自殿门方向探过来的巨掌已飞快地擒住他,眨目间就要将他给拖出殿外了。

  “岳儿!”皇甫迟的掌风随即赶至,一记扫上殿门断了来者的去路,另一记则及时拦下了他们。

  一路跟随看轩辕岳躲过钟灵宫的结界,藏身在轩辕岳影子里的无酒缓缓地自地上的阴影里站起,高大的身子紧贴著轩辕岳,一掌紧抓著轩辕岳的颈子,赶在他欲施法之前,另一掌飞快地卸下他两肩的关节。

  “单凭新皇与那个半调子的凡人,的确是没法将你驱逐出人间。”无酒将面颊贴在轩辕岳苍白的脸侧,慢条斯理的看向皇甫迟,“但,若是多了一个我呢?”

  皇甫迟两眼微眯,“放开他。”

  “瞧瞧你,几年不见,你把自个儿整成个什么样子?你究竟还记不记得你是个修啰?”无酒蹙著眉,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到他时,所瞧见的竟会是个宛如行尸走肉般的手足。

  “你来这是同我叙旧的?”

  无酒神情忿忿,“自然不是。”

  因无相死于燕吹笛等人手中,而无色又惨遭申屠令的毒手,令得原本即只有六大修罗的修罗道损失惨重,加上皇甫迟逗留人间数千年迟迟不归,仅剩下三名修罗主事的修罗道,近年来根本就拨不出空巡守修罗道边界,更抽不出援手去对付佛界那些三不五时侵扰边界的法僧……

  因此赶在修罗道即将面临崩溃前,身为修罗之首,无酒即使再怎么不爱管闲事,他还是不得不亲自前来人间逮回这个背弃修罗道的小弟。

  皇甫迟的立场始终未变,“无色应当告诉过你,我不会离开这座人间。”

  “既然你在乎的那个皇后已死,你总可回来了吧?”这家伙来到人间什么不好学,偏学凡人玩什么情深无悔?

  “我不会回去。”

  “这样啊……”无酒勾了勾嘴角,顿时加重了手中捏握的劲道,“话说回来,这就是另一个人间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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