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鹰主的男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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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蹙眉。“说清楚。”

  “大阳昏迷整整大半年才醒转,刚醒来时完全认不得人,两眼还半盲,瞧不清楚东西。她并非失忆,而是不肯记住、不愿去想,目力也非真正受损,主要是心神耗损过头了才致如此,但那使得乱七八糟的香魂既然渡去,又仔细将养,她醒来后一个月不到,眼睛慢慢也就复明。”一顿,语调徐静——

  “大阳底子本来就好,身体状况恢复得甚快,但脑子里的东西是在天养牧场里又待了一年多后,才一点一滴拾回来的。记起了,也顺道掩藏,不去揭那道口子,她就是在五戟岭下这片草原简单过活的夏舒阳,不是什么三公主,更不是什么苍鹰之魂护佑而生的鹰主。”

  聂行俨心一凛,眉眼更凌厉。“她背上的展翼红印之所以不见,与此有关?”

  夏札娜嘴角微勾,点点头。“也许吧。俗话说相由心生,而既已从本心当中抛却,那皮相随之改变也是自然。”

  ……小哥哥,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啊……

  我想,苍鹰大神没选中谁的……

  什么神选护佑,都没有的……

  ……姊姊们不理我,也忘了我,只因我背上生了像鹰翅的胎印,大伙儿全走了,却不肯捎上我……

  当年地底洞的雪峰上,她最后说的那些话,是她的真心本音。

  所以仅是个胎记罢了,那不再代表什么,更无任何寓意。

  她从当中醒悟,苍鹰大神从没眷顾谁,又或者在这寰宇全界中,根本无神。

  “但,最终是那头大鹰救走她。当时那般势态,要想将她这个混帐逮上来,也只有大鹰能办成。”他推敲着,沉吟般低语。

  “俨帅说什么?”没听清楚,只觉得像骂人了。

  他看向霸占了他的榻、他的枕子与被子的混帐姑娘,瞳底幽光轻掠。“舒夫人想错了。有些东西深植神魂、连成血肉,要想从本心抛却,不能够。”

  即便信仰动摇,意志土崩瓦解,天赋这玩意儿确实是上天神授,那是与生俱来的本心,或者能掩藏,但绝无法除却剥离。

  毕竟,苍峰神地的大鹰只听鹰主召唤。

  只听她本心的召唤。

  第6章(2)

  往雪峰底下躺坠时,让她也尝了次潇洒如风轻飘飘的滋味。

  满头长发往上张扬飞舞,覆着脸与身,仿佛生出墨羽,化成大鹰。

  忽而想笑。

  若变成大鹰,此时此刻肯定也是一头折了翅的,岂能像她的那头猛禽,千山万水又万水千山,遨游过层层叠叠的丰饶与寒芜。

  “丽扬——混帐!混帐啊——”

  那震怒的叫唤和骂声冲破云雾与山岚,直直追下断壁深崖。

  她天灵仿佛开破,寸心涌入滂沛的情,这情包含无数,感激的、倾醉的、细细初开的、淡淡怅惘的,以及好多好多的喜欢……

  小哥哥啊……

  倘有来世,我再把自个儿结定给你,好好的,许给你……

  我要嫁你,当你媳妇儿,为你生儿育女,天天让你开心快活,好不?

  身躯在坠进深水之前,已先感受到蚀肉侵骨的寒气,冷意肆无忌惮钻进肤孔中,强风一阵狂过一阵,打得浑身作痛。

  背部终于触水,激得水荡波扬,还不及感领那份切肤般的剧疼,身子突然高悬而起,她双手紧贴身侧,好一会儿才觉被束缚得不能动弹。

  已准备入梦的眸子下意识张开。

  目力未复原,张开眸,只觉眼珠也浸在冷雾与山岚中,冰凉不已。

  但她模糊能辨出微光和影子了,在那片蒙胧当中,一双展翅的大翼起伏鼓动,她在大翼的阴影底下,猛禽的利爪紧紧擒拿她,爪子所下的力道没紧到弄痛她,却也令她牢牢抵着它肉球突起的趾底。

  大鹰来了。

  鹰能抓起较自身沉上五、六倍的猎物高飞。

  这头大鹰双爪一扣,随便都能逮起一头牛马大畜,她这等重量和如此身板,在鹰爪之下真真算不上什么。

  只是……她怎么来了?

  是她唤他来的吗?怎会?怎会……

  她想跟亲人们在一块儿,她好累好冢,她要去找阿爹阿娘、找姊姊们,还有好多亲朋好友,说不定大姊肚子里的娃娃也出世了,她能见着,只要去到那地方,就能跟娃娃一块儿玩……她想……想去亲人们都在的地方这世上,岂有值得她停留的人……

  “丽扬——你混帐——混帐啊——啊啊啊啊啊——”

  热潮从眼角溢出,她听到小哥哥愤恨无比的怒吼,霎时间尝到剜心般的疼痛。小哥哥伤心了吗?

  她令他那样、那样生气。她伤着他了,是吗?

  “……老大,我做错了吗?”她唤着大鹰,低语呢喃。

  那幕黑影只顾着鼓振双翅,而风声猎猎,完全散去她的话音。

  她最后却还是笑了。“不管错没错,到底……是我欺负他,欠下的,下辈子还,都想好的,你……你来干么呢?”叹气。“你不该来……”

  她合睫,神识随风,将所有的所有挡在五感之外。

  好累,想好好睡上一觉,老大将带她往哪儿去,全随它老大开心了。

  待醒来,许就能瞧见爹娘和姊姊们。

  又或者再醒来,她会变成另一个人,无牵无挂无羁绊,恣意潇洒的活着……

  关于翅影和鹰爪的梦,已许久不作。

  夏舒阳蓦地醒来,身子还留有梦中余劲,仿佛仍被擒拿着,飞掠过千山暮雪、万里层云。

  额上微汗,心音略鼓,鼻中所嗅竟是熟悉的身香,这个榻子和被窝不是她的地盘,她是鸠占鹊巢了,但……很好。她喜欢。

  继续蛰伏不动,竖起耳朵再细细开了道眼缝偷觑,这座大帐的主人正跟三名将领交代军务,从她这方瞧去,恰可窥见他峻厉却漂亮的侧颜轮廓,剑眉飞扬、目色深沉,鼻梁挺得不像话,人中下的唇瓣一动又一动地轻掀,那感觉柔软得令人想叹息,然后是尖尖的下颚,还有……欸,连喉结都这么好看呵……

  脸热呼呼,心口也温烫,她悄悄将脸埋在暖窝里,内心发痴般暗笑。

  榻子突然震了震,有人正踢着榻脚。

  “醒了就起来。”男人语气淡淡,命令意味却浓,老早发现她在装睡偷觑似。

  夏舒阳慢吞吞抬头,一见他就笑,随即往他身后瞄了一通。

  “原来那三位威武好汉已经离开啦!欸,我这不是见俨帅正跟属下谈正经事,什么驻防分布又宿营警戒的,怕这一起身要搅了各位,让你们不好意思了,所以才伏着不动,乖得可以。”

  聂行俨忍住想捏碎她的冲动。

  她自前夜昏睡,到得今早已睡足十八个时辰,醒来还是在满男儿汉的北境军大营里,到底谁该不好意思?

  调息稳住,他探出两指不太温柔地扳过她的脸,见颈侧被铁箭所伤的口子已结薄痂,红肿消退,他半句话没说便又收手。

  夏舒阳一闹明白他在察看什么后,笑得更是天地同光,遂拥被坐起,挠了挠脸蛋,两颊红扑扑。

  甫见她眉梢波动,眸光流转,聂行俨心中一咯噔,才想她这小奸小恶的神态不知又要说出什么气人话,果不其然——

  “你说,我该不该把被子掀开呢?毕竟是上榻躺平,脱靴卸衣再合理不过,若然衣衫不整,露了香肩或酥胸,俨帅瞧着可要不好意思了。”

  他一把扯掉她卷抱在怀的被子当作答覆。

  “哎呀呀——人家呃……唔……欸欸,怎么还挺齐整的?”她放下捧脸的双手,见自个儿周身上下包得妥当,仅去了牛皮小靴和外衫,一时间竟还颇惋惜。

  不过她衣物换过,连足袜亦是干净,穿在身上之物皆属她所有,并非新置。

  “我干娘来了?”所以她才有这套衣物替换,且体内中毒之感尽去。

  她脸容陡抬,问声略高,瞳底有光浮掠。

  聂行俨意味深长盯了她一会儿,道——

  “舒夫人确实来过,今早才走。离去时留话,要你睡醒就滚回天养牧场……我这是转述原话,她确实要你滚回去无误。”

  “……干娘知道我领你们走石林暗道的事了?”双肩缩了缩。

  “我没说。”待她徐缓吐出口气,他淡然又道:“不过舒夫人跟我要那条暗道的通行使用费。说暗道虽天然生成,却是天养牧场所发现,凡事讲求先来后到,天养牧场既取得先机,旁人要用那条道,就得留下买路财。”

  他如愿地看到姑娘的张扬神态尽被摧毁。

  “那……那在大军屯里聚众斗殴,被逮进都统司牢房的事,干娘也知了?”

  “若没闹事,不会进牢房,自然就不会供出石林暗道以求脱身,这是有因才有果的局,你觉舒夫人不会问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唤……”眉儿都成八字了。

  她惨兮兮仰望他,不怕在他面前现可怜相。

  浮荡在瞳仁上的光原是星星点点,渐渐再渐渐地汇作浅浅如流,仿佛心悬何事,欲言又止。

  “事已至此,大阳姑娘还有何事可疑、可怕?莫非是想知舒夫人除跟我讨暗道通行费外,还与我谈了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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