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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寄悠懒得制止这个丫头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只淡淡漫应道:“历代后宫轶事不都是这么流传的吗?这种事还需要问我吗?”

  她实在不懂,为什么女人会将能人皇宫当成至高无上的光荣、当成身为女人最了不起的成就?莫非是想着自己将来一定能成功坐上太后那个尊位?这得有多么强大到不可思议的信心才敢认为自己有能力有资格在那种地方笑到最后,而成为唯一赢家?

  “小姐,你不担心吗?也许今年老爷又会送上你的画像进宫哩。”

  “不可能,我超龄了。即使被破格允许,也仍是遭汰落的分,所以没什么好担心。”她双手大张,躺在平滑的大石上承接凉风迎面而来,突然起了意兴,迳自漫吟道:“散发乘夏凉,荫下卧闲敞。荷风传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愁无知音赏。感此倍阑珊,随风独自凉。”

  “好个随风独自凉!”一声带笑的喝采打破闲适的氛围,浑厚男音中满是笑意,且不带任何歉意,彷佛扰了他人的清闲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一般。

  落霞首先戒备地跳起来,看向来人——

  “你们是谁?咦!是禁军统领燕大人。”她只认得三名男子之中的一个,但已足够了。燕大人可是当朝闻名的刚正人物,虽是世家子弟,却从不欺凌弱小,要是换作其他品性顽劣的纨裤就难说了。

  “这儿是柳侍郎的土地,想必你们是柳大人的家人了?”开口的不是禁军统领燕奔,而是居中的年轻男子。男子不单浑身散发迫人的尊贵之气,那张俊美容颜简直让人为之失神,久久回不了魂。

  慑于那般的威严,也惊艳于那样罕见的俊颜,落霞呆愣结舌,怎么也开不了口、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柳寄悠缓缓起身,眸光一扫,立即猜出这三名男子身分不凡,若非顶级勋贵,定然也是皇家之人:何况他们是由震西王爷的领地方向而来,不管其真实身分为何,她都得要好好地行礼,将贵女的礼仪规矩好生展现,切不能让父亲丢脸。所以她微一福身,面容微垂,做出十足恭慎的姿态道:“见过各位贵人。奴婢二人正是柳大人的家人。”

  “是么?那柳侍郎或其公子可有在此?”男人们的眼光全落在赏心悦目的落霞身上:这么俏丽的女婢,不愧如外头所传闻,丫鬟们全比主子美,那一身气韵全无奴颜卑琐之态,实在难得。

  “奴家大人以及公子并未前来。”

  “哦?既然主人家并未在此,因何你二人却在此悠闲度日,如此舒适惬意,岂是一般佣仆应当享受的福分?”为首那名俊颜男子几乎是没事找事地问着,彷佛对于柳侍郎管教家人过于宽仁松懈而有所惊诧。

  柳寄悠虽然不是故意误导,私心里却是希望这几位贵人将她们二人认定为佣仆身分——她可不想让人知道堂堂官家千金,竟然在山野间这样放肆坐卧、喝酒吟诗,全无忌讳,一副魏晋名士作派:所以不管这些人如何猜测她都好,就是不要把她的真实身分给猜出来。反正这些人应也不期望她有比丫鬟更高的身分,而她正好从善如流地让他们这样认定。

  这个误会很美好,完全符合双方的期待,希望这样美好的误会可以一直持续下去:所以她很快回道:“可不是咱们这些小女子的福分吗!主人家如此宽慈,简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下人们只要做好分内工作,其它空暇时候并不拘着,尤其在这山野之间,更容许奴家等人放纵些许。不过……今儿个这模样,是有些失态,让各位贵人见笑了,全是奴家的不是。回府之后,定要向总管请罪的。”

  容貌俊美、气势慑人的男子终于勉强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但也就瞄了那么一眼,问:“没料到柳侍郎的家人,竟连区区丫鬟也能出口成章、应景吟诗,着实了得。”很平凡的女子,但全无佣人气息。男子内心立即有了评估。

  “贵人过奖了。几句浅白的诗句,不过是听主人家随口吟出,觉得好听又好记,便偷偷学了来显摆,不敢当贵人一声赞言。”

  “小——”落霞躲在主子身后,嗫嚅地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在主子扫过来的眼光下,机灵地住了口。

  “爷,请过来这边休息。”

  不远处,两名男子已在风景独好处摆上了酒食’铺妥了布垫,恭敬地过来禀报。

  能被燕大人以“爷”字来尊称的,放眼朝廷可没几个人当得起:而能让燕大人如此恭顺的人,扳扳手指,还真没几人呢!所以,眼前这位俊美慑人的贵人,想必、或许、应该是……那位吧?

  柳寄悠看了一眼,笑道:“三位贵人既要在此欣赏美景,奴婢二人就先行退下了,不打扰大人们的兴致。”

  “无需退下,你们就留下来服侍主子吧。”那名看来约莫三十岁、脸上肌肤光滑如女子的男子开口说着,声线不似男人的低沉,间中夹着清亢。

  “各位大人,奴婢二人尚有它事——”

  落霞哪肯让主子受委屈,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小姐去服侍他人:虽然说一般而言王公贵族们前来自家地界中,佣仆可以任其支使,但她的宝贝小姐何等尊贵,岂能让人任意使唤一一“霞儿,快住口,怎么可以违逆贵人们的意兴呢!这可不是咱柳府的待客之道。”眼中闪过一抹兴味,柳寄悠阻止丫鬟发话,对面前三人道:“奴家大人有交代,若有贵客前来,切记要服侍妥贴,绝对不能怠慢。”

  “看来柳侍郎将家人调教得极有分寸、极好。”男人摇着折扇,微一颔首,其矜贵神态,像是支使别人家的奴仆是给人多么大的恩典似。

  ……怎么觉得此刻应该高呼“谢主隆恩”来应景一下?柳寄悠心中暗笑,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顶级贵人,将他人的服侍当成恩赐,想来也是理所当然得紧。

  当然接下来众位贵人们自是不会与她们这两名无足轻重的佣仆说些什么,迳自饮酒赏玩、谈天说地。另两名男子全以俊美男子为中心,附和所有他说的话,神色间的恭谨明显厘出了上下之分:尽管服饰上己极力做到相同质材,但肢体语言上的尊卑却难以瞒过明眼人。至少,不光是柳寄悠,连一旁的落霞都觉得这三人明显是一主二下属,而非三个平辈相交的友人。

  这三人使唤起别人家的佣仆可是一点也不客气,很快地便命她俩去提溪水过来,好待等会贵人酒食尽兴了,需要净水稍作洗漱。

  两名“弱女子”走出好一段距离之后,落霞才接过主子手上的水桶,不悦道:“小姐,你也真是的,又这么着了。”

  也就是说她们已不止一次被人当成同是丫鬟身分而不予拆穿,不过这次被人支使去工作倒是头一遭,那个约莫三十岁的白净男子还特意把水桶交到柳寄悠手上。是不是人心皆以貌取人呢?同样被当成奴婢,比较美的就可以省去粗重的工作,平凡些的则活该接下所有吃力的粗活?

  柳寄悠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

  “我这等荆钗布衣扮相,又在草地上坐卧了一身草屑,说出身分会让爹爹没脸:要展示身分也得看眼下的状况合适不合适,很明显,现在我最好只是柳家的丫鬟。”

  虽然小姐此刻的仪态确实不适合让人知道她的真实身分,但落霞仍是心有不甘道:“但我们可以拒绝他们的支使呀!那个燕奔大人是武官,老爷可是中书侍郎哩!那名气度非凡的公子顶多是一般不掌权的皇族子弟吧!瞧他那游山玩水的作派,不过是富贵闲人而已,怎比得上国之栋梁的老爷!”实在不值得她们诚惶诚恐去服侍。

  柳寄悠笑了笑,心想就算柳侍郎权倾朝野深受皇上重用,也不表示身为柳家人就可以恃权而骄,任意去与任何人交恶。因而道:“别说了,他们不会待太久,我们也就被支使提个水,算不得什么。”

  “怎么算不得什么!他们叫小姐你提水耶!真是太无礼了!”

  “做人别太计较。”事事计较,还要不要好好过日子了?

  柳寄悠浅笑着看向天空。晴蓝如洗,无边无际的辽阔点缀着几朵棉絮似的白云,看得高些,望得远些,世间种种又哪值得挂怀?

  “乘风而去,不知是怎生的心情?”迎过一阵凉风,她双手大张地笑道。

  “赛神仙喽,还会有什么!”落霞闷闷地回道。她虽然常常不知道小姐在想些什么,却是知道小姐向往自由自在的神仙生活,所以她早就习惯在小姐心情愉快时这么回着。

  据她看来,主子已离神仙境界不远了。容易快乐,在四时变化中感受季节递嬗的神奇,将自己隔绝在世人闲语外,没有什么话可以伤到她。这种性格,除了要具有聪慧颖性外,也得要有豁达的胸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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