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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成宁眼睫半垂,瞳眸里尽是那颀长挺拔的身影。

  她悠悠忽忽又叹口气:“说好不对我佯笑的啊。”

  东风力有未逮,南风乍吹,挟着几丝一里外噬魂森林的毒雾拂过她的鼻尖。

  突如其来的晕眩让墨成宁甫踏出的脚步不稳,膝头一软,一个踉跄,扎扎实实地扑倒在地。

  “到底是无法带那毒雾回去研究研究哪。”她有些惋惜,只得顺手抓一把紫花安魂草轻嗅,以缓解不适感,并将之收人随身布袋。

  头一抬,正要起身,顿教眼前景致惊得一愣。远处山壁水源西侧,一片巨岩闪着碧青色光辉,映着朗空,几乎与青天相隐消融。

  “碧石长天共一色……碧石!”

  一时的振奋使她将适才不快暂抛脑后,撩起裙裾,奔向荀非。

  “荀公子!”

  荀非步履一顿,对她语气里的激昂甚觉诧异。

  “我们……我们往错误方向去了,该是那边!”她气喘吁吁,双手还掐着裙摆。

  荀非瞧着她嫣红面颊、微显凌乱的衣衫,想起数日前她宿醉未醒的模样,登时面上一热,连忙别开头。

  “何出此言?”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记得马三娘前厅挂的那幅卷轴吗?鲜绿万紫同吟哦……”

  “碧石长天共一色。”

  “是了!你仰头看那面岩壁。”墨成宁忘情地拉着荀非袍袖一同蹲下,纤指兴奋地在空中比划。

  荀非又是好笑又是疑惑,单膝蹲了下去,循着她所指看去,才抬眼便怔住。

  “碧石长天共一色,原来是这意思。”荀非莞尔道。

  墨成宁喜孜孜地站起身,这才发觉自己行为有失礼教,衣衫沾染脏污不说,还扯着人家袍袖,连忙转身掸掸身上尘土,整了整衣襟襦裙,假装不经意地觑了荀非侧脸一眼,见他似乎不觉有异,暗暗松了口气。

  荀非赞赏道:“亏得墨姑娘及时察觉,才没多走冤枉路。”

  墨成宁面上有光,美目灿然若有得意之色,笑道:“碰巧罢了。”

  荀非微微一笑。“走吧,趁早赶些路。”便要前行。

  “在那之前,”墨成宁轻按肚腹,眼眉间有着羞赧。“可否先用早膳?”

  荀非一呆,哈哈一笑道:“这倒是,绝响谷又不会跑掉。急着赶路,竟尔忘了腹中饥饿。”当下两人就地张罗起食膳,说是张罗,其实不过将几片烧饼掰开,夹上些许腊肉而已。

  天朗气清,清风飒爽,两人坐在溪畔岩石上,天南地北地聊着,兼之畅谈诗词歌赋,浑似早先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墨成宁幼年时,成天窝在房里阅读诗词歌赋,偶尔同母亲学习药草知识。初时是兴之所至,欲和父母吟诗作对,却总被父亲斥为误事的风花雪月,久之,只敢闷声在闺房内翻阅各路文赋。后来跟着袁长桑学医,他除了医书和内功心法,其余文类一概不接触,是以墨成宁诗兴来时总苦闷得紧,如今和荀非一聊,恰巧解了她十多年来的渴。

  对于荀非广读圣贤书,饱览各家诗词曲赋,墨成宁只是听得津津有味,毕竟知道荀非出身高门,佩服之余并无太大惊讶;倒是荀非对她颇感惊喜,他以为墨成宁身为商家之女,对此仅略有涉猎,却不料他和她竟有着相同的嗜好。

  “爹爹若知道我和你说这么多,定要怪我拿吟风弄月的事儿来耽误你。”她笑语嫣然。

  忆及墨老爷,荀非笑道:“令尊是性情中人,若是习文弄墨,定能超越当今诗词大家。”又道:“我在家中,不便提及吟咏朗诵之事,家里人也没那闲情逸致。余平打小和我练武,和我较亲,但对这诗书礼乐,却是……”

  墨成宁噗哧一笑,摇了摇头。

  他温笑道:“我们心里有数便好。我平日给闷得慌,今日和墨姑娘聊着倒是愉悦得紧。”他瞧了一眼墨成宁手中才咬三口的烧饼,又道:“瞧你净顾着和我说话,都忘了吃饼。”

  墨成宁啊一声,赶紧低头吃了几口。

  荀非悄悄自包袱取出一个黑色方盒,方盒约莫手掌宽,小巧而精致。

  “上次在张辉府上,我记得墨姑娘挺喜欢芋泥糕?”他神态有些不自然,装作随口问问。

  墨成宁想起那日张夫人要她把握机会向心上人表白,如今,只能感叹缘起缘灭皆有定数。

  “倒也不是。其实是我娘对芋头情有独钟,那日尝到芋泥糕,便想着要记下做法,回家时做给娘吃。”

  荀非闻言一愕,正要掀起盒盖的手陡然止住,只得不动声色地将方盒推回包袱中。

  第7章(2)

  墨成宁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见他神色隐约透露失落,瞥见他正收起方盒,心中已明了八九分,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她一急,伸手压住了黑色方盒,吞吞吐吐道:“我……我是娘生的,自然……自然也爱吃。”

  两人掌心压着方盒,一时之间找不到话语,皆是满面通红。

  荀非缓缓抽开手,干咳了一声后侧过身,假意收拾剩余干粮,眼角余光见着墨成宁拉出方盒,掀开上盖,拣了一块芋泥糕,静静地尝着,心中不禁十分欢喜。

  待得两人收拾完,白日已然高挂中天。

  光线愈明,碧色岩壁更显青湛,几乎隐形于碧悠悠的苍穹之中。两人沿着岩壁摸索一阵,突听荀非唤道:“有人在这题了对子。”

  墨成宁凑近一看,只见光可鉴人的岩壁上刻着拳头般大小的一行字,字迹娟秀,似出自女子之手。春雷绝响晴方艳,斩琴弦断丝未绝。

  两人一时之间想不出这对子和入口有什么关系,只将之先记在心里。岩壁极其宽阔,走了一阵,最终在最西侧发现了一道岩缝,恰容一名壮男侧身而过的宽度。

  “我走前头,你离我十步远再跟过来,前方若有事也较好对应。”苟非估量地形一阵,料想应无太大危险,便率先走入。

  狭路难行,荀、墨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两个多时辰,岩缝渐宽,终于纳得下两人并行。

  “若非一门心思全挂在绝响谷上,咱们此行倒挺似即将误人桃花源的武陵人。”墨成宁打趣道。

  “当真如此的话,你我莫若在桃花源住下便是。了却红尘纷纷扰扰,岂不快哉?”荀非略带深意地瞧了她一眼。

  她假意没听出他言下之意,接口道:“那可不行。武陵人出了桃花源后便再寻不着去时路,我若想出外啖啖苦瓜、会会家人可就麻烦啦。”

  两人顿时伫足。

  “只怕咱们成不了那武陵渔夫,反倒成了寻访桃花源未果的刘子骥。”荀非眉一挑,瞧着眼前巨石,缓缓说道。

  就见两侧岩壁之间,立着一块六丈余的乌黑巨石,不仅下方刻意依着石壁之凹凸起落镶嵌紧密有如榫卯,使得巨石和岩壁间密不透风,顶端处还磨得圆滑油亮,连只鸟儿都无法站定,可见建造之人煞费苦心,彷佛要杜绝外来的一切,或是……阻止里头的人逃离?

  先前的不安再度盈满内心,墨成宁见苟非四处摸索了一阵,并无发现机关,心中不免紧张了起来。

  荀非暗忖道:倘若是寻常岩石,还能借力翻过去,但这巨岩光溜无比不消说,还得携着一名姑娘同行,万不可能成功越过。

  他摸了摸岩石表面,估量需在何处落足点地,又想:昔孙武认为牺附攻城为下下策,其原因为有敌以箭扰之,但如今无此后顾之忧,此法未尝不可试试。

  “墨姑娘身上可有利器?”

  “仅匕首一把,银针倒是不少。”她疑惑地看向他。

  “加上我身上余平的横刀一把,却是不够。”

  “苟公子要利器何用?”

  “我本想以利器插人岩石代替云梯,未想材料不够。”

  墨成宁喔了一小声,道:“荀公子需要几个落脚处?”

  “粗估约要三至四个。”

  俄顷,墨成宁忽然拾起地上包裹食粮的行囊,将食物尽数拿开,荀非则褪下身上的青葱外袍,两人相视一笑。

  “莫非墨姑娘想到的和我是同个主意?”

  褪去了外袍,荀非身上碧湖缎子的中衣衬得他更加洒脱俊朗,墨成宁不禁多看了几眼,心中感叹这样的人儿若在这陪她丧了命,岂不可惜?

  她笑了笑,回应道:“咱们同时动手,便知你我是不是往同一处想啦。”

  当下两人将手上布巾与袍子在尾端处结了个环,另一端紧紧系在各自的匕首与横刀上。

  荀非后退数步,右手运劲,将手中横刀射出,嗤的一声响,就见横刀已牢牢插入三丈高的巨石上,只露出三分之一的刀身,而衣袍尾端的结环,则垂落在两丈处。

  “走吧。”他说着便走向墨成宁。

  “等等,”她提醒道:“翻过这块巨石,后方不知是陷阱或是深渊,即便大难不死,也可能非残即伤……”她欲言又止,想叫他别去了,自己再多打几个结环,慢慢爬,也能上得去,但话到嘴边却是怎样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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