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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玦假装吃了一惊,笑骂:“跟你认真你却来唬弄我。”便伸出另一手,疾刺墨成宁右胁,墨成宁赶紧放手侧身避过,李玦趁机往她脑勺一摸,轻轻松松取下她头上银簪。

  墨成宁黑发如瀑直直落下,披散在白纱褙子上,益显乌黑亮丽。

  李玦笑道:“看你还敢不敢偷袭本姑娘。”语毕,提一口气,纵上杏树。

  墨成宁大为惊骇,当即跑到树下,可怜巴巴地求饶:“大嫂,我错了,宰相肚里能撑船,美人腹内有胸襟,您就大人大量,将簪子还给我吧。”

  李玦嘻嘻一笑,悠闲地坐上树枝,舒服地靠着树干,调侃道:“成宁你这模样当真冶艳动人,你顶着这头乌溜溜的发丝去找你那荀公子,他一定被你迷得团团——”

  话还没说完,墨成宁连忙打断。“大嫂别瞎说了!”她在杏树下跳来跳去,欲抓住李玦腰间半垂的腰带。

  李玦突地扬声道:“公子好兴致,这么早起散步,怎么才来便要走?”

  不远处的槐树下站着一名青衣青年,正傻傻地望向这边。

  墨成宁身子一僵,不敢动弹。

  青年尴尬一笑,顺着李玦的话应道:“早起到处走走,见两位正在叙话,不好打招呼。”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墨成宁下意识回过头去。

  串串槐树花开得正繁盛,一阵微风拂过,黄白色花瓣恰如初雪飘落,荀非静静站在树下,彷佛自画中走出,只他脸上似有极力掩饰后的不自在。

  墨成宁呆了一呆,随即耳根燥热,一溜烟躲到杏树后。

  荀非打个哈哈,踏着晨曦悠悠走来,笑道:“李姑娘好眼力,才刚跨入这园子,什么都来不及看见,便给李姑娘叫住啦。”他绝不会承认是因他担心墨成宁住李玦这而打算来偷偷瞧一眼,确认她的安全,谁知绕到后院即见墨成宁披着一头青丝在杏树下跳来跳去。

  李玦跳下杏树,交还银簪,笑道:“不闹你啦。”墨成宁迅速在树干后盘起乌发,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荀公子……早。”她确定自己整张脸一定红透了。

  荀非干咳一声,摸了摸微微发烫的后颈,回道:“早。”

  李玦看了墨成宁一眼,又看向荀非,心想这两人脸皮未免也太薄。

  “荀公子,明日寅时三刻在屋子前碰头,咱三个一起离开绝响谷。”

  荀非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问道:“可有经鬼掌门同意?”

  李玦目色一黯,自怀里取出一张图纸,低叹一声。“师哥离开前,在我枕边放了这个。”

  两人凑近一看,只见上头图文并茂,详叙出谷的机关如何操作。

  “他这样,便是同意我离开。”李玦背过身,不让他们瞧见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墨成宁知道李玦难过,但基于袁长桑义妹的立场,却又无从安慰起,便朝苟非递了个眼色,要他说几句。荀非向墨成宁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李姑娘,我瞧张晦那孩子着实讨喜,昨日他领我去你二师兄住处,还嚷着要我教他功夫,他也师承迷蝶派吗?”

  李玦一听到张晦,立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笑道:“别理他,如果他歪缠你教他功夫,尽管跟我说,我替你打发他。这小子什么都要学,偏偏没几人把他当一回事,也不肯入门派,说是以后出谷要去外地拜师。”

  墨成宁奇道:“他不跟着他爹娘入迷蝶派吗?”她想张晦既在绝响谷中,父母总有一方与迷蝶派脱不了干系。

  李玦沉默一阵,淡淡道:“这事不大光采,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抿了抿樱唇,娓娓道来:“以前我爹还在世时,有一名张总管,叫张辉。”荀、墨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见到诧异。

  李玦续道:“张总管年轻时性喜渔色,但张夫人管得严,后来便和外头女子不了了之。岂知十年前,当时迷蝶派尚未遭劫,张夫人带来一名男婴,说是张辉又犯,可她不愿养那贱人生的孩子,便托给迷蝶派抚养。我爹看在张家历代皆对迷蝶派尽忠,便答应张夫人的请求。张辉的嫡生儿子现在也在迷蝶派作总管,为人圆融,到哪都吃得开,所以大家都亲近他,排斥张晦。”

  墨成宁想起张晦那略厚的嘴唇,隐隐猜到那“贱人”是谁,却也觉得张晦委实无辜,被爹娘丢弃,还要因为上一代造的孽而遭他人冷眼相待。便道:“可是我瞧大嫂和鬼掌门对他挺好,他昨日直说着你们的好呢。”

  李玦笑道:“我娘身子不佳,只生得我这么一个孩儿,突然多了一个小毛头认我作姊姊,我自然乐意,便也待他如亲弟。只是明日离谷,着实令我不舍。”

  语罢唏嘘不已。

  她走向后门,头也不回道:“我一身汗,进去梳洗沐浴,早饭我叫丫头摆饭厅,我就不招待了。你们随意逛逛,别去扰我大师哥就好。”

  两人应了,李玦的头却又探进,笑吟吟道:“成宁,要不要我帮你保管簪子?”

  墨成宁直发窘,急道:“不劳大嫂费心。”李玦哈哈大笑,这才转身离去。

  墨成宁咬了咬下唇,下意识想溜,便干笑道:“那我也进去……”

  荀非没拦她,只静静道:“你说张晦这孩子像谁?”

  墨成宁被勾起了兴趣,踌躇一阵道:“马三娘?”

  “八九不离十是马三娘,但他的生父恐怕另有其人。”

  墨成宁低声道:“说实话,我也觉得不像张辉。我昨夜想了想,倒觉得张晦那眼鼻,和马三娘厅内卷轴上的华贵男子有七八分像。”

  荀非扬眉道:“想不到墨姑娘也察觉了。那画中男子是迷蝶派前任掌门,也就是李玦的父亲,李微之。”

  墨成宁倒无惊讶之色,她无法否认张晦和李玦确实有几分相像。

  “苟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昨日李玦二师兄,也就是张晦提到的陈二哥,他领我去房间时,经过一条长廊,沿路悬挂掌门人画像,最后一张便是李微之。”

  墨成宁叹一口气,道:“张辉这可冤枉了……”

  荀非沉吟片刻,推测道:“李微之重身分,他妻子唐氏又是当年京城最大镖局的千金,大抵是承受不起流言蜚语,便要张辉替其掩盖;但孩子长大了,只会越来越像父亲,众人心里也会渐渐明白过来。”

  墨成宁莞尔道:“唐氏一定很美,瞧她女儿出落成这么一个标致人儿。”

  荀非淡淡一笑,仰着头看向天边浮云。“可不是吗?当年京城双姝,可谓绝代,唐氏是其一。”

  “另一位呢?”

  “我母亲。”

  墨成宁想起被大临厉帝抢进宫的阮氏,看着荀非带着冷意的侧影,不由得暗恨自己挑起这话题。

  “荀公子,进屋用早饭吧。晚些要麻烦你陪我去找那陈二哥问苦瓜的事呢。”她倩然一笑。

  “也是。你刚刚在树下折腾了好一会儿,大概也饿了。”他扬起一道眉,露出兴味的笑容。

  “好啊!连你也笑话我!”她欲表现出愤愤不平,嘴角却不自觉翘起。

  两人笑笑闹闹,进了屋子。

  次日,天未拔白,三人顶着晓星残月,在光影中渐次前行。

  “大嫂,你确定不跟鬼掌门道个别?”

  “罢了,承受不住。”也不知她指的是鬼清还是自己。

  行至湖畔前的那片树林,墨成宁回过头看绝响谷最后一眼,心中惋惜无限。

  将李玦送至袁长桑身边后,她就要去医治杨芙,再来,便是和荀非分道扬镳了。

  在夜色中,她紧紧盯着荀非模糊的身影,希望能在记忆里留住些什么。

  树林稀疏,地上叶影交迭枯叶,教人分不清是影是叶。李玦面无表情地闷声快走,突听得“铮”一声轻响,便赫然停住脚步。荀非闻声,连忙回过头护住墨成宁。

  四下寂然,方才的声响消逝在夜晚的山风中,荀非低声道:“加快脚步吧。”

  李玦却像是被钉在原地,眯起美眸,轻声道:“师哥?”

  墨成宁轻轻拉扯李玦衣袖,她回过神,叹了口长气。“走吧。”

  才走没两步,乐音便铮铮响起。

  荀非怕琴音暗藏玄机,便悄悄运起内力抵抗,静待一阵才讶然发觉琴音并无特别之处。

  乐曲旋律如童谣般轻快,俏皮的音符自瑶琴音箱中鼓荡而出,却是声声掩抑,似朔风凄凉。墨成宁没听过这样的曲调,便看向荀非,只见荀非也带着相同疑惑的神情回望。

  “小妞小妞别生气,陪你玩游戏,别再发脾气。看我大臀又红鼻,化作丑角……”李玦轻声哼唱着,鼻头一酸,泪水扑簌簌而下。

  鬼清孩提时得罪李玦,幼年的李玦很是调皮,硬是要冷冰冰的大师兄唱这首“小妞小妞别生气”来赔罪。当时鬼清唱得心不甘情不愿,几乎唱不下去,但在这分别的夜晚,一根弦,一声响,却撩拨出了满谷的酸楚。

  “师哥在向我赔礼呢。”李玦抹抹眼泪,撑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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