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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2)

  知道自己一时劝不动他,夏光桦不再说话。

  孙时郁冷静下来,放软姿态。“抱歉,我的口气不好,我知道你是好意。”

  她摇摇头,没吭声,这个道歉她受不起。

  仔细想想,她也只不过是他刚交往的女朋友,到底凭什么来干涉他与母亲十几年来的恩怨?

  她太自以为是了。

  这空荡冷清的病房,让她不自觉地替他感到了心疼与寂寥;然而,转念一想,她既然不是他,又怎能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感受?

  他是否已经习惯了独居在这座孤傲的城墙里?这道高耸的城墙又是为了保护谁?是保护他自己,还是保护城墙外那些爱着他的人?

  她忍不住伸手,指腹在他的唇瓣上轻轻滑过。

  他的唇色比平时苍白许多,是因为大量失血的关系吗?迟来的心疼啃咬着她的心脏,淹没了前一刻的浓情爱意。

  “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他握住了她的手,轻吻了她的指尖。

  刹那间,她问自己,是否会为了闪躲这股撕心裂肺的痛楚,而宁愿错过他受了伤的消息?

  几乎是不需要思考就有了答案——她不愿意。

  即使明知心会疼,她也想陪在他身边;而且,她打赌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最后,她摇摇头,没答话。

  他在她的脸上看见了似曾相识的表情,那是一种近乎失控的忧忡,就像他的母亲。

  他很想让她知道,他孙时郁真的没那么软弱,绝对可以照顾好自己,不需要她来分担自己在工作上所面临的危机压力。

  “你在乎我吗?”她突然出声。

  “当然。”

  “我也很在乎你。”

  他听得一脸莫名,抓不到她的重点,“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很在乎你,所以,从此我受苦受难,我都不会让你知道,我的痛苦我自己承担,你只需要看到我快乐平安的一面就够了。这样,你愿意跟我一起走下去吗?”

  他愣了下,哑口无言。

  “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她微勾唇角,露出了一抹苦笑。

  “光桦……”他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比较,可又说不出话来反驳她。

  他想起了他的前妻。她也是个好强的女人,很少诉苦、不爱抱怨,辛酸只会往肚子里吞,直到她崩溃了,裂痕也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也许光桦说得对,事情被缓着、被莫名的理由给拖着,等到蓦然回首时,一切都已经找不回。

  “我该走了。”她看了看手表,“你也多休息。”

  说完,她倾身在他的额上轻吻了下,那轻柔如天使之羽般的纯真之吻,竟让他的心里泛出一阵酸涩,错以为那是一记吻别。

  “光桦?”他唤了她一声,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口叫她。

  她没理会他的呼唤,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小刘走了进来。

  “我刚才好像看到小翔的保母?”他指了指门外方向。

  “她有来一下。”

  “你们怎么了吗?”

  “嗯?”

  “她为什么哭着走了?”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拳打在孙时郁的胸口,那道铜墙铁壁瞬间被敲出了一道裂痕。

  他早该知道的,不是吗?她既不是坚强,也不是天生乐观,她只是不愿意在这种时刻把自己的脆弱搬到台面上来。

  他不要她逞强,可他又何尝坦率过?

  小刘见他一副就是想冲出去的脸,打趣道:“大哥,怎么样?需要我帮你把她追回来吗?”

  “不必了。”他冷冷哼了一声,“这种事情不需要别的男人代劳,我自己会处理。”

  “哦,好吧。”小刘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上床缘,还是忍不住想问:“这次你还是不想让你妈知道?”

  他静默,半晌没说话。

  “说真的,你不是独生子吗?”

  “我是啊。”

  “那我不相信她会有多恨你。”

  “她有很多朋友。”

  “最好朋友和儿子可以相提并论啦。”

  孙时郁浅笑不答,摆摆手,道:“我饿了,去帮我买吃的。”

  “为什么要我去?”

  “因为我官阶比你多一星。”

  “这是职权霸凌。”

  “去投诉我啊。”

  “不要,我没种。”

  “那就废话少说。”

  午夜,孙时郁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无法成眠。

  白天的事情让他很在意,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破冰。夏光桦离去之后,整天没再传来任何消息,没有电话,没有简讯,什么都没有。

  这不太寻常。

  若是按照以往的惯例,至少她会传来一些基本的报备,像是“小翔下课了”、“小翔的晚餐是什么什么”、“小翔今天的作业有点多”等等不太重要的生活细目。

  可是今天的手机有点安静。

  他知道是自己惹毛了她,也许更糟,是伤了她的心;可是,他究竟是怎么伤了她的?他毫无明确的方向。

  争执发生得太突然,他只记得她提起了他的母亲,他则试着解释自己的行为与决定,然后气氛开始失控。

  必须承认,他确实不太擅长思考这种事——不,或许该说,他从来没有时间与心力思考这种事。

  案情、证据、被害人、加害人、法庭、审判,他的生活被这些东西给填满;残余的心力,他只希望能够专心去爱他想爱的人,他无力再去负担另一半的忧心与恐慌。

  从小,他是在父母的争执中长大。

  母亲一直希望父亲能够转调相对安稳的内勤,但那不是父亲追求的生活,于是,母亲渐渐变得焦虑,甚至在父亲殉职之后,将这股焦虑转嫁到他身上,更不惜以断绝关系来威胁他。

  几年后,他娶了一名社会记者为妻;他以为她是见过世面的女人,一定能明白他的工作包含了什么样的风险。

  然而这段婚姻最终还是走入了死胡同。

  现在,回到最初的问题——他该不该试着修复与夏光桦之间的关系?抑或干脆任由它自然而然地死去?

  如果他的人生只能在“工作”与“婚姻”里做一个选择,那么他是否早该放弃妄想一个家庭?

  无庸置疑的,理性会叫他放下手机,别想那么多,熄灯睡觉比较实际;可他的感情却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

  他瞪着手机画面,陷入两难。右上角的时间显示着凌晨一点四十三分,依他对那女人的了解,她现在大概是精神正好的状态,而且可能正在工作桌前认真画稿。三分钟后,他放弃了挣扎,理性在深夜里果然容易溃败。他传了封简短的讯息给她。

  你在工作吗?

  不出一分钟,讯息传了回来:没有,我在床上。

  你睡了?

  几十秒后,她传来一张照片,那是小翔的睡脸,上头还附带了几个字:在陪你儿子睡。

  他看了,忍不住扬起唇角,真羡慕那臭小子。这算是吃儿子的醋吗?

  不算时薪的话,你简直亏大了。

  没关系,你拿肉体来还就好。一次付清。

  读了讯息,他眉一挑,你这是在刺激我?

  言语挑衅就是要趁对方无法反击的时候进行。

  毫无反击能力的感觉真是令人不爽快。

  他按下回覆键,盯着空白的输入框,突然迟疑了。看不见她的表情、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他如何能说服自己相信她现在真的很OK?

  ——她为什么哭着走了?

  是啊,他也很想问她,为什么在他面前逞强?是因为她早已经看出了脆弱的人其实是他吗?

  他不是没见过她的泪水,在她获救的那一刹那,她崩溃过,大哭过,但这回他却是那个让她哭泣的元凶,那是保护者与肇事者之间的差异。

  啊啊,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令他不知所措的真相。

  他这个人想必是当惯了保护者,所以,他还没学会成为肇事者时该如何去弥补与忏悔。

  思绪至此,他露出了一抹苦笑,输入了几个字,然后按下了送出键。

  方便接电话吗?

  没一下子,讯息传来:可以,我到一楼去,等我三十秒。

  三十秒,他逐秒倒数,觉得漫长得诡异,然后,他拨出了她的号码,彼端几乎是瞬间接起。

  “喂?”

  在听见她声音的瞬间,孙时郁胸口像是被人填满,一口气梗在喉间,差点儿说不出话来。

  “咳……是我。”

  她笑了出声,“废话,不然还会是谁?”

  真奇妙,明明如此想念,连上线了却是一个字也挤不出口,只是心里一阵悸动。

  “怎么了?你睡不着吗?”她问。

  “我想见你。”突然一句话就这么不经思考的从他嘴里溜出。

  回应他的是如银铃般的轻笑声。“你说现在吗?”

  他当然明白这是任性的要求,她还得在家里看顾他儿子,“你可以当作没听见,我知道你还得——”

  “可以唷。”

  “……什么?”

  “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医院让你盯着看。”

  “难道你想扛着小翔过来?”明明要她多休息,岂能让她这么折腾,他摇摇头,道:“不行,别闹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虽然我知道你是睡白天的,但我觉得——”

  “你好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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