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九九 > 喜神与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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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貌似不敢看他,却在他每一次抬眸,都能捕捉到她正注视着他。

  不是直勾勾、大喇喇看着,而是小心藏着掖着,不想被他察觉,又按捺不住冲动,那般的注视。

  除非他神似于她的故人,否则她那举止,确实古怪。

  老人家不会用那种眼神看他。

  那种万般珍视的眼神。

  那种说着他太瘦时,会露出心疼的眼神。

  不对,皮相的老或幼,在仙界魔境,不能与真实年纪相提并论,说不定她仙龄尚不及他?

  忧歌思绪猛然一怔。

  开喜曾言:「墨羽打伤我的那回,似乎伤及我仙元,但不算严重啦,我没像天愚一老几百岁,已属万幸……只老了一些些嘛。」

  破财说:「喜姨她……嗯,看上去还、还好,只是这个她不准我提……她说她很平安,可是还不能去找你,要再等她一阵……」

  小老太婆最后凝望他们身影离去,无言黯然的模样。

  「魔主大人?」靖琴疑惑他的戛然止步。

  「你自行前往栖日湖,有件事,我想去确认一下。」

  说完,忧歌转身便走,留靖琴一脸愣然,不知该去追引路光点,还是追魔主……

  犹豫之间,忧歌早已驰远。

  方才停顿的思绪,此时,竟飞快运转,在忧歌脑中迅速飘动,如流光瞬闪。

  开喜曾遭墨羽所伤,外貌成熟了数岁,而这次,为卵化金乌卵,耗损仙元,是否等同于重伤?

  那么,现在的开喜,又该是什么样貌?

  既然人平安无恙,为何不来见他?

  是不愿?是不想?不能?还是不敢?

  能教一向过度自信的她,宁可缩藏着不见他,难道就是一—

  思考之际,小茅庐已近在眼前。

  而小茅庐前,不是只剩下她。

  曾于魔境打过几回照面,每次仙界邀帖皆由此神送抵,忧歌虽不熟稔,亦不算陌生的——天愚。

  天愚怀中,抱着昏软的小老太婆,嘴里彷佛正在数落她,听见身后步履声响,微微回身望来。

  「魔君尊上?」天愚一脸错愕,没预料在此处见到他。

  不过,错愕很快被笑容取代,天愚换上另一神情,慈蔼和善道:「您欣赏着仙界绝景,一路错行至这偏僻处吗?可惜这儿一般般,没有奇景能赏,倒是从前头左拐,能通往观世坪,景致颇是宽阔优美。」

  忧歌未搭理他,目光灼灼,牢牢定在小老太婆脸上,想由此轮廊间,看出丁点痕迹。

  风霜满布的面庞,皱纹爬满巴掌大的脸孔,一条一条,深若雕琢,更像被扭成一团的纸张,寻不出半寸平坦。

  苍苍白发,覆盖在额际,全无一丝墨黑……

  这些年来,天愚从开喜口中所听到的故事,已经足够教他理解,此刻的忧歌,是以何种心情、何种目光在打量她,但开喜不愿用这副老模样与他相认,天愚也很能体谅。

  遥想当年,他因伤而老,那只向他示爱的烛九阴,也是掉头就走。

  唉,同为仙界老人家,加上漫长的仙侪情谊,他自然要站在开喜这一边。

  「魔君尊上一直瞧着我府上的扫地老仙嬷,是何缘故?」天愚仍是有礼一笑。

  岂料问完,手中重量一轻,天愚尚未瞧清楚发生何事,开喜已落入忧歌之手,忧歌的袍袖,轻软拂动,又飘飘垂下,显示他方才确实出了手。

  「你早点对我这么笑,我就不用输给天愚,去替他扫地了嘛。」最后那一次的分别,临行前,她双眸含怨,佯装嗔怒埋怨,神情委屈可爱。

  当时的他与她,皆天真以为,分离只是暂时,怎知这一个「暂时」,已跨过了整整十年。

  手中掂着的重量,熟悉到毋须任何迟疑,掌间感觉到,那么微弱、几乎快被忽略,却真实存在的喜泽,暖着他的指腹,教他眸光一热。

  「魔君尊上……」天愚本想故作无知,询问他抢走扫地老仙嬷想干么,却由忧歌了然眼神中,明白这类小谎,扯了也无意义,只好认真求解:「我是哪里露了馅吗?」

  「她提过,她输了赌约,须替你扫地。」

  「光是那句扫地老仙嬷?唉……」天愚输得好冤。

  「她刚才还能与我说话,为何现在变成这样?」忧歌轻轻碰触她的面腮,好似那些肤上皱纹是裂痕,若太使劲,便会弄碎了她。

  天愚先叹气才回道:「她向来多不听话,魔君尊上也是清楚的,她最近服用的丹丸,效果极好,唯一禁忌是不能动仙元,我想八成是她施了什么术……不过她的情况,也不会是多大的法术啦。」

  是引路光点。

  明知不能使用法术,为何要赌气去做?!

  果然没绑在自己身边,仔细监看,她总不能教人放心。

  「所有关于她调养时须注意的事项,钜细靡遗,你逐一细列,誉写在纸上,交给我。」忧歌滋睐天愚,如此交代。

  「呀?!」天愚反应有些迟钝,还想多问两三句,却只来得及目送忧歌将人打横抱走。

  忧歌知道,天愚听得一清二楚,毋须浪费时间重复。

  现在的他,只需要搂紧怀中人,贴紧胸口,填满怅然若失了十年的空洞。

  因她而空。

  如今,又为她,再度圆满。

  第十六章 成双(1)

  开喜记得,昏过去之前,冷极了,浑身止不住发颤,双臂沉得像缚绑三十斤石块,无法将自己环紧,留下最后一丝温暖。

  小茅庐向来鲜少有人靠近,弄个不好,怕是得在外头冻上一整夜,凭她如今的虚弱仙元,大病一场还算是小事,送命都有可能……

  可是现在,她觉得好暖,卧入柔软云榻,盖着蓬松云被,怀里还塞了颗发热的暖玉。

  看来,她运气不错,恰巧有人前往小茅庐,及时赶上救她。

  是天愚吗?再不然就是破财了。

  这一老一小,最常往小茅庐跑,思来想去,也数不出第三号可能人选……

  私心希望救她的,是破财,小崽子他爹艺不错,说不定睡醒后,还能分碗鸡汤补补……

  若是天愚,少不了挨他的骂,数落她忒不听话,居然又胡乱施术,破坏药性。

  那时,她大概也是任性作祟,或许更带些难堪的缘故,只求尽快送走忧歌和靖瑟,才会全然不顾后果,强行动了仙元……

  此愚蠢行为,当然不能跟天愚实话实说,万一睁开眼,看见的人是天愚,她还是得想个好借口,嗯,就说她一不小心,用仙术……打蚊子?

  有脚步声进了房间,她尚未决定采用「打蚊子」抑或「扑仙蝶」哪一个比较好,又觉得无论是哪一个,还是逃不过被骂的命运……

  脚步声直直向她走近,云榻微微一陷,人就在她枕边坐定。

  接着传来了翻看纸张的轻微声响,除此之处,屋里很安静。

  天愚府里养有许多仙鸟,时不时这儿叫一声、那儿嘎一响,破财更不用多说,小孩子自己就像雏鸟,叽叽喳喳又喳喳叽叽,能有半刻消停都是神迹……怎可能这么静悄?

  开喜顾不得「借口尚缺完善,容我想妥再醒」的挣扎,霍然张眸望去——

  一非天愚,二非破财,三嘛一直从缺,导致于当她看见床边坐着的,竟是忧歌,一时之间,无法作出任何反应,只能呆呆觑他。

  看来她病得更严重了呀,妄想症都发作了……

  本专注纸间文字的他,在她眼醒来之际,便已察觉,视线向她挪来。

  不单单是视线,他右掌同时也一并贴过来,覆于她额心。

  「可还有什么地方不适?」他脸庞倾近,几丝散发滑过她鬓边,声音极轻,艳丽红眸,倒映她茫然的苍老面容。

  开喜瞬间震醒,原来眼前并非妄想,她急道:「等、等一下、你、你不是去了棱云十二峰吗?怎么又回来了?她努力往云被里缩,能藏住多少的面孔是多少,聊胜于无。」

  见他没说话,她又自行理解,由慌乱的脑中,挤出他为何在此的理由。

  「是不是引路光点半途失效了,所以你们没能找到目的地?我再帮你们重做一个——」

  手刚探出云被,立即遭他拦截。

  他剑眉蹙拢,声一沉,难掩口吻严厉:「你还想胡来!」

  开喜被斥喝得一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干么对一老人家这么凶?敬老尊贤没学过吗?!」

  「你确实是比这一世的我年长些许,但若要论魂岁,你还太嫩,喜神天尊。」最末四字,他吐息如兰,珍惜咀嚼,灼热气息拂过她雪白鬓发。

  「……」他知道了?!

  开喜没预料到这一刻,脑中仅剩浆糊,发挥不了作用,不断重复呐喊「他知道了~我的老天儿呀~

  他知道了呀呀呀呀……」的震天打击。

  僵持良久,她终于硬挤出笑:「呃呵呵呵呵呵呵你这孩子认错人了我怎么可能是那个活泼可爱年轻貌美又人见人爱的喜神天尊呢呵呵呵呵呵呵呵咳咳一—」

  呵到最后,还给口水呛到。

  他依然撩握她一白发,指腹轻轻厮磨,「我比对过,你臀下三颗红痣,便是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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