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照!”
  “……大人?”她一脸讶异,努力从他胸膛前抬头仰望。“您怎么会来?”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吓坏了吧?”李衡脸色比她的还苍白,沙哑低促道:“你也太莽撞了,怎么就敢只身一人亲犯险境?不准再有下回了,否则我定不饶你!”
  见他这般气急败坏惊魂未定,曹照照脸上却不知怎地红了,害羞地轻声哼哼。“嗯啊,知道了……”
  他黑眸深邃专注地盯着她。“我是同你认真的,再敢这般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我便——”
  “你便要如何?”她笑嘻嘻反问。
  李衡英俊端肃脸庞一滞,半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喑哑道:“你就是知道我不忍心罚你。”
  她心里甜得跟泡进了蜜罐子似的,忍不住回揽住他劲瘦的腰肢,还不忘趁机上下游移摸了把他背后精实的肌肉线条……感觉到小手底下的身躯触着电般一下绷紧了。
  “照照,别闹!”他耳朵绯红发烫,赶紧将她闯祸放火的小手给捉到了跟前来,牢牢地圈住。
  她歪头对着他甜甜一笑,笑得李衡心顿时软成了一汪春水,阵阵涟漪荡漾……
  雪飞和清凉识趣地先让大理寺随行前来围剿的一队卫士把柳仵作带走,而后两人默默退到角落。
  李衡将她搀扶起身,大手紧握着她的手,低头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疑犯就是柳原的?”
  “我……蒙中的,那你呢?”她好奇问道。
  他一怔。“蒙中?”
  “严格来说,也是误打误撞。”她连忙把腰间荷囊内小心包裹的那根银针递予他看。“我在那处染坊捡到了咱们大理寺仵作才有配给的银针,本来想着最有可能是柳仵作那日验尸不小心遗失的,可万一……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柳仵作偏偏就是那个凶手呢?”
  “所以你就索性自己送上门来验证一番?”他脸色又沉了下来。
  见他当真是恼了,曹照照止不住的心虚,赶紧认错。“对不起,往后我再也不会这么冲动行事了。”
  “当真?”他面色不豫。
  “我也很爱惜自己这条小命的,”她弹了弹自己的衣袖,一脸笑咪咪的。“您给我防身用的迷香,我随身带着呢!”
  李衡凝视着她,良久后无可奈何地摸了摸她的头。“如对手是武艺高强之人,你根本近不得身,纵使带了迷香又有何用?前次胡饼案中,杨庆若非被你单薄瘦弱身形所欺,不曾对你有过提防,你又如何能出奇不意撒出迷香制住他?”
  曹照照本来还想为自己的应变能力辩白,可李衡神情严肃中透着掩不住的深深担忧,瞬间击中了她的心……
  她脸上神情温柔了起来,踮高脚尖伸手碰碰他的面颊,小小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怕我受伤、出事……对不起啊,我保证以后做事前会先三思,也会先跟你报备的。”
  他神情微微缓和,握着她的大手攥得更紧了,“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她仰头望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他心一软,嘴角也隐隐上扬。“让雪飞几个留下来搜查此处,我们先回大理寺……经此折腾惊吓,你也累了吧?”
  “好。”她被他牵着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哎?你还没说,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李衡微笑着和她说起了,是如何从梅双和及王渐口中侦问得知的伎馆,再让人从中追查……两相印证出了流金阁老鸨和首坛庄老板有私交,所以能得老陈醋供应,在平康坊成为了独一份儿。
  而闻秀、邹生和柳原同时是流金阁女伎娀光娘子的裙下臣,阁中有女伎也供出,曾见过柳原在娀光娘子接待邹生时,去砸过场子……
  还有,柳原到过长安城的几家药铺分头买了二十几味药材,这些药材拆开看都平平无奇,可合起来却能熬炼出麻沸散。
  “原来如此。”她眨眨眼。“那柳……柳原杀了闻秀和邹生,是因为争风吃醋因妒生恨了?”
  他沉吟。“表面上看着是,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般简单,个中虚实情由,只怕还是要待审问过后才能做论断。”
  她微微皱眉。“我今天和他一番交手下来,感觉他很冷静,透着一丝疯狂,而且对于自己杀人剥皮的行为,甚至有种引以为傲的得意……这样的人,像是会为了博得一个女伎的芳心,而下手杀害情敌的痴汉吗?”
  “确实令人生疑。”他若有所思。“如今还有一个关键人物,等找出此人,或者能揭露更多真相。”
  “谁?”
  “那位失踪的娀光娘子。”
  曹照照想了想,有点不安。“万一这位娀光娘子也被柳原杀了呢?”
  “娀光娘子是有预谋离开流金阁的,她带走了几件衣衫和贵重妆奁,房中也没有任何遭人闯入劫盗,甚至搜索过的痕迹。”他淡淡然道。
  “……我怎么觉得,事情越来越诡异了。”她喃喃。
  “不妨事,人们无论做过什么,定然都会留下痕迹。”他深沉黑眸精光一闪。
  嘴硬熬了一天一夜后,柳原还是招了。
  李衡执掌的大理寺从不使严酷残暴的逼供审讯手段,他本身就是一个最好的犯罪心理侦查刑狱人员,常常几句话里就能抽丝剥茧,穿透击破犯人的伪装和防御与谎言。
  狡猾冷静耽于炫技如柳原,李衡并没有给他玩弄人心、巧言堆词的机会,而是一开始就命人将他拘于暗房。
  这暗房五尺高,宽四尺见方,仅供一个成年男子蹲屈而入。
  站不挺,躺不得,伸不直,幽暗不见五指,仅有上方两处小孔可供呼吸,柳原手脚上镣铐,嘴上塞麻核,纵使想自尽也不得其法。
  李衡极少启动暗房,唯有运用在真正丧心病狂罪大恶极又拒不开口的犯人身上。
  当雪飞来报柳原崩溃哭喊求着要招供之时,正是日暮黄昏,李衡欲携曹照照下衙回府……
  “他愿招了?”他修眉微挑。
  “是。”雪飞拱手道。
  “再晾晾吧。”李衡神情平静。“柳原能在大理寺为仵作六年,不显风不露水,今时一出手却是凌厉阴毒、骇人听闻,足见心智深沉,非寻常人,他此刻想招认的,也未必就是实言。”
  “阿郎的意思是……他身后还有人?”雪飞立时了然。
  他气定神闲,“是或不是,再等一等便能知晓了。”
  第16章(1)
  曹照照默默听着,直到同上了马车,她顾不得小手被他拿在手里把玩,急急倾身上前——
  “大人,你该不会已经心里有数了?你猜出他幕后之人是谁了?”
  “嗯?”李衡眉眼舒展,腾出手来自车厢小柜内取出了一碟子椒盐饆饠到她面前。“饿了吧?先吃点填填肚子,今日庄子上进了一大篓子螃蟹,我让人挑了最肥美的,暮食时蒸几只团脐浓黄的给你尝尝,还烧了只羊腿……给你卷饼子吃。”
  “哇……”她咬着酥软咸香的椒盐饆饠,被诱惑得差点口水泛滥成河。
  他又帮她斟了碗茶,不忘柔声叮咛。“吃慢些,别噎着了。”
  她几小块层层酥叠又精致如艺术品的椒盐饆饠下肚,又灌了口碧滢滢的热茶,舒坦地长长吁了一口气,忽觉不对劲……
  他刚刚这是在转移话题吗?
  “大人,此事有什么机密是我不能知道的吗?”她脱口而出。
  李衡修长漂亮的指节替她拭去了黏在唇畔的酥屑,目光专注而温柔。“——是。”
  她一呆。“……要不要回答得这么直接啊?”
  “有些腌臜隐晦的密事,你不知道为好。”他温和地道:“朝中的勾心斗角,也不是什么值得关注涉入的。”
  尽管他神色自若云淡风轻,彷佛当真不拿那些诡谲四伏当回事儿,可曹照照却是听得心脏发紧,越发忐忑。
  “那你呢?”
  “我?”他摸摸她的头。“我如何?”
  “这些朝中争斗,会牵连到你吗?”
  他微微一笑。“我是大理寺卿,只管职责所在,旁的自有圣人圣裁。”
  古往今来,朝廷恶斗是一场没有烟硝的可怕战争,有多少达官贵族一夕间沦落为囚,不也因为这个原因吗?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也没有一片雪花逃得了……
  “该不会是,”她迟疑地压低了声音,“涉及夺嫡?”
  李衡沉默了一瞬,又塞了块椒盐饆饠进她嘴里,轻声道:“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她嘴里塞了饆饠含糊不清,蹙眉忧心地仰望着他。“自古遇上这种就没好事,站队也是死,不站队也是死……我就不明白了,那个位置他们抢破头也就罢了,凭什么要连累死一大票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她心情沉重,嘴里嚼着的饆饠也不香了。
  “放心,大理寺会一切安好。”他低头凝视着她。“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她望着他,眼眶微湿。“那你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