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改不了,你本来就臭美!」
两小无猜你打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吵嘴到最后居然变成嘻笑,周清雅由目瞪口呆变为哑然失笑,原本想提的事又默默的吞回肚子里。
她这一身病啊,毕竟还是拖累儿子了,顾巧这个小丫头伶俐又可爱,她从三岁就看中了,好不容易等到小姑娘长到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她却是开不了口了……
海口村一入秋季基本上就不怎么下雨,天候也会由夏天的炎热迅速转为寒冻,而这也是顾巧最喜欢最感到安心的季节,因为幼时的梦魇,夏季的大雷雨总让她吓得瑟瑟发抖,她宁可冷也不要打雷。
偏偏这天儿就像和她作对似的,夜里刮起了风,空气里瞬间充满潮湿的味道,已经入睡的顾巧眼睛猛地张开,心忖不妙,每次闻到这个味儿,就代表——
轰!轰!哗啦——
果然,外头下起了瓢泼大雨,伴随着一阵阵的雷声,顾巧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把自己埋进棉被里,但那隐约不停的震耳巨响却像是徘徊在耳际一般,挥之不去。
就在她吓得眼泪都快飙出来的时候,感觉到有人轻拍着她的棉被,她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随即刷地将被子掀开。
果然就看到荣焕臣一脸忧心地站在她的床边,皱眉说道:「你还好吧?别怕,我在这里。」
顾巧嘴一扁就想哭了,她从小就怕打雷,知道这事儿之后的荣焕臣,每遇雷雨,无论何时何地都会飞奔过来陪她。
小时候把她抱在怀里,唱着不成调的歌哄她,大人也乐得他去哄;长大后有了男女之防,长辈不许他抱她了,像这样的夜雨,他便会像今日一样偷爬窗进来,非得陪她到她不怕为止。
可是今晚,不知怎么地,她特别心慌。
「石头哥哥……」她像小时候那样撒娇的叫他,大眼浮着水雾,泫然欲泣,长发披散在纤瘦的香肩,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纤纤弱质,弱不胜衣。
即使是来陪她,荣焕臣仍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但是被她这么一唤,所有的理智就飞了,叹息了一声上前坐在她的床沿,将娇弱的她直接揽入胸怀。
外头的雷声仍未停息,但窝在他怀中的顾巧莫名地不怕了,她贪恋地倚在他胸膛不想起来。虽然每次都嫌他脏兮兮,但她知道若是在她身边,他其实都会把自己打理得很干净。
他身上传来清新的味道,很好闻,她很喜欢。
「石头哥哥你来得好晚……」她不依地轻搥他一下。
荣焕臣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他居然很享受被她打的感觉。「在感觉要下雨的时候我就冲出门了,谁知你这小臭美今晚居然锁窗,我怕动静太大被顾婶顾叔听到,费了一番功夫才撬开。」
「你居然撬窗?」她倒吸口气,由他的胸膛弹起,眼神像在看贼。
他无语瞪她,最后恶狠狠的在她白嫩的脸蛋捏一把。「你这丫头良心一定被狗吃了。」
顾巧吃吃笑了起来,又倒回他的胸膛,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屋内弥漫着一股别样的温馨。
两个少男少女夜半私会,居然彼此都不觉得此举不适当,活像他们在一起就是天经地义似的。
「石头哥,其实你也不喜欢这种天气吧……」顾巧突然说道。
荣焕臣目光微黯,轻轻拍着她的背。「你知道?」
「我知道啊,荣婶跟我说了……」
当年荣焕臣的父亲离开自己的妻儿,就是在这样的雷雨夜。
荣焕臣的父亲是一个棕发棕眼的外邦人,和史密斯一样因海难流落海外,之后与收留他的那家人的女儿结亲,并生下一子。
但他比史密斯运气好的是,他国家的人居然寻到他了,他似乎在那个国家身分不凡,不得不离开。他告诉周清雅他的国家陷入动乱,只是暂时回国,等到动乱平息一定会回来接他们母子。
那时候荣焕臣已经五岁了,就在大雨滂沱、雷声隆隆的夜晚,目送着父亲离去。然而这么多年过去,父亲始终没有回来,渐渐的荣焕臣对父亲也死了心。
可是周清雅不同,她对那男人情根深种,痴痴地等待着他,到现在仍未放弃。
当初他们居住的地方较为排斥外邦人,是因为荣父又高又壮,身怀武艺,他们一家人才没有被欺负。
后来荣父不在了,邻里开始欺压、歧视这对母子,嘲笑荣焕臣是杂种,气得周清雅只在里正那儿留了口信给丈夫,便举家搬迁,直到在海口村落脚。
海口村民善良好客,因为司空见惯所以对外邦人没有歧视,很热情的接受了他们母子,所以周清雅安心地一住就是十年。可她原本身体就不好,再加上这么久劳心劳力的等候,终于被病魔击倒,只凭一股意气支撑着。
故而,荣焕臣对父亲复杂的情感已转成了对雷雨天的厌恶。
顾巧明白他的心结,坐直身子,反过来环抱着他,学着他的动作轻拍他的背。「我原谅你今天做贼了,每次都是你安慰我,现在我也来安慰你。」
「……」荣焕臣当真又好气又好笑,偏又放不下她,他这辈子可能就被这臭美的丫头吃定了。
「你不怕了?」他调侃道。
「不怕。」她说的是真的,在他怀中,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一如她明白他的心结,他也知道她的梦魇,荣焕臣清了清喉咙,刻意把声音压低,表情阴森森地说道:「听说这样的雷雨夜是海怪出没的时候,海怪由海里来,翻过村子里的小土坡,潜进民宅之中,他会挖开人的胸口,吃人的心;打破人的脑袋,吃人的脑……」
「啊!你不要再说了!」顾巧摀起耳朵,又埋进他的肩窝。
荣焕臣低低笑了起来。「你真是奇怪,明明和史密斯学了那么多年所谓『科学』的东西,实用为重,眼见为真,怎么还会怕这种怪力乱神?」
她幽怨地望着他。「我就是怕嘛,不行吗?」
「可以。」荣焕臣又轻拍起她的背。「反正有我在。」
这句话真是说到顾巧心坎里,因为从小被他保护到大,某种程度来说,他的存在也是她勇气的来源。
此时雷声渐隐,只剩淅沥沥的雨,又安然度过了一次惊魂夜,顾巧忍不住感慨道:「石头哥,你真的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会。」他说得毫不犹豫。
「万一不得已要离开呢?」
「没有不得已……」
话才说一半,突然顾巧的房门就规律地响了起来,吓得床上依偎着的两人瞬间弹开,明明没有做什么,却像心里有鬼。
荣焕臣反应极快地跳出窗,同时顾原的话高声传了进来。「姊,娘让我来问你还好吗?」
顾巧连忙关上窗,故作镇静地回道:「雨都下这么久了你才来问,我没事。」
「没事就好,我回去睡了。」
而后便听到顾原离去的脚步声。
顾巧眨了眨眼,确定顾原走远了,抚着胸吐出一口大气,才连忙又将窗打开。
荣焕臣没有走,但已淋成落汤鸡。
顾巧与他面面相觑,突然开口道:「你不是说没有不得已?你刚刚想都没想就跳窗走了。」
「……」荣焕臣气结。
良心被狗吃了的少女噗嗤一笑,「好啦,『不得已』回去睡了,你也快回去吧!」
第二章 大伯一家的打算(1)
与荣焕臣间的情感,顾巧懵懵懂懂的,昨夜他来了那么一下,她便一夜好眠到天明。
打开窗户,吸了口凉气,鼻腔里满是大雨过后清新的味道,顾巧瞬间清醒,精神大振。
很快将自己梳洗好,熟练地绢了单螺髻,穿上最能凸显少女娇嫩气息的粉色短袄襦裙,一脸朝气地来到了厅里。
此时刘念芙已经将早膳备妥,一篮烧饼,一碟花婶给的腌疙瘩,凉拌蛰头,炒鸡蛋,鲅鱼丸子汤,唯独顾原多了一碗茶汤。
鲁人喝的茶汤可不是江南那种水冲茶叶的茶汤,而是将小米磨粉炒熟,加入芝麻、花生、核桃等坚果,洒上点糖,再用滚水冲开,便是一碗暖呼呼米香四溢的茶汤,据说喝了对脑袋好,所以小书生才占了点便宜。
顾巧入座后,总觉得身旁传来的甜香很吸引人,便虎视眈眈看着顾原的茶汤。
顾原被她看得头皮发麻,索性把碗朝姊姊一推,「给你吧!女生爱喝甜的……」
讵料顾巧还来不及高兴,刘念芙已经伸手在儿女头上各敲了一下,把茶汤推回儿子面前。「你就宠你姊吧,旬假完要考试的是你又不是她!都宠得娇了,一个石头哥哥还不够,又来个傻弟弟!」
不过刘念芙口中叨念归叨念,还是替女儿也冲了一碗,只见顾巧姊弟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双双窃笑地喝起了茶汤。
一家子热热闹闹将早膳用毕,顾巧收拾桌面,刘念芙替儿子准备回学堂的东西,顾安邦则是觑空看看帐本,他做的是批售杂货的生意,也就是替本地的渔货干货找到买家,大批售出赚取价差,因他有人脉,做生意实在,多年来信誉不坠,大家都愿意把家里的出产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