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穿的衣服我也想穿,明星去的店我也想去,这是很多消费者的想法,「金缕衣」很聪明地利用了这种想法,不但收拢富人消费,也赚足平头百姓的钱,就算是蝇头小利,聚在一起也颇为可观,更别说贫富的比例本来就像金字塔,下层的人永远是上层的无数倍。
在晓夏问过第十件的价钱后,伙计开始不耐烦了,冷声回答道:「大娘你别问啦,这里没有你能够穿得下的尺码。」
大娘?还真是侮辱人,她才十三岁呐,如果是她的员工,早就革职不用了,不过晓夏没生气,因为理解扒高踩低、嫌贫爱富是人的天性。何况与其说先敬罗衫后敬人,不如说多数人都是透过视觉结合过往经验,来决定自己的态度。
在伙计的经验里,像自己这样的人,大概都是不会掏钱的那一类,没有利益吸引,他还愿意热络,是他天性热情,不愿意热络,顶多是性情冷清。
而性格这种东西没有好坏,只有「受」或者「不受」欢迎,这位小伙计又不是她儿子,他受不受欢迎关她啥事,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情绪呢。
所以她没计较对方的鄙夷。「你说得对,我是该裁布回去自己做。」说完,她接连点了几块布匹。「这两块布料我要一匹,这三块给我两匹,另外……」
她从怀里掏出纸张递给对方。「前面列的东西我要一份,后面列的要两份,你先帮我整理一下,有卖绣线吗?」
伙计被她的爽快吓到,立刻换上笑脸,「有,姑娘随我来。」
他把她带到后方的高柜前。「绣线都在这里,姑娘慢慢挑。」
「好,麻烦你把每样东西的价钱写在纸上。」
「可以的,我马上为姑娘准备。」伙计笑容满面。
「太现实了。」也在挑选绣线的姑娘说。
打从晓夏进门她的目光就被吸引,实在是晓夏硕大的身量很难不被人「看在眼里」。她看着晓夏从「大娘」变成「姑娘」,亲见伙计从不耐烦到热情,忍不住轻吁。
晓夏听了朝她微微一笑,见是个清丽脱俗的小姑娘,一张雪白清秀的瓜子脸,长睫弯弯、五官明媚,脸上带着和气温柔的笑龉。「人之常情罢了。」
听见这话,小姑娘一愣,迎上晓夏的目光。
她非常非常胖,脸上的肉把五官都给模糊成团,但眯眯的小眼睛散发着光彩,很吸引人。
「姑娘豁达。」
「与豁达无关、只是懒,懒得对不重要的人生气。」
「被这样欺负,你当真无所谓?要是我,早就去别家了。」
「我是一路比价过来的。这里的东西比别家便宜,且货色齐全,我想要的这里都有,若赌气跑出去,要买齐所有东西,我得花上两三倍甚至更久的时间,不划算。」
「可他那样待你……」
「他现实、他势利,但我为什么要为他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小姑娘想了想后笑开,「你说话真有意思,我叫沈曦,我爹爹是县太爷沈齐德,我家就住在府衙后面,你有空的话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我叫白晓夏,住在柳叶村。今天我是随人进城镇的,下次我自己来镇上,肯定过去拜访沈姑娘。」
「别喊我沈姑娘,我今年十五,你呢?」沈曦想,对方肯定比自己小。
「我十三。」
「那就喊我沈姊姊吧,说话算话,下次进镇一定要来找我。」
「一定。」两人告别后,沈曦领着婢女离去。
晓夏看着对方离去,心里很高兴,就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百里挑一,这世界上还是有慧眼识珠的人。
转身认真挑选绣线,一路挑过去,她发现柜子旁挂着几件衣裳,会注意到它们,是因为款式太特殊,特殊到很难不被注意。
它们是薄纱材质,可以轻易透视,里面有中衣,但中衣的款式……是复古版的比基尼,身为二十一世纪的服装设计师,她都不敢在这里设计出这种衣裳,太……标新立异?不对,应该说太猥亵,严重违反善良风俗以及这时代的道德标准。
问题是,她竟分辨不出那是男装还是女装。
说是男装嘛,尺码有点小,但若是女装,它的领口、衣袖……等小地方,有着属于男装的设计元素,所以这衣服是另一位时装大神的穿越作品?
这十来件衣衫款式不尽相同,但风格有很大的一致性,并且每件衣服的裙襁处都绣有一整排黄色的小雏菊,手工相当细致,学习过刺绣一年的白晓夏发现,记忆里对这工艺很熟悉,难道是……原主的师父?
趁着伙计没注意,晓夏悄悄地翻了翻衣服下襦,这一翻……不由脸红心跳,这图案太刺激,狠狠惊吓到二十一世纪的前卫女性,超厉害的说。
晓夏抿住双唇、极力控制笑意,继续认真挑选绣线,假装刚刚看到的……是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这时门口进来一名中年男子,伙计看到他,连忙上茶看座,态度殷勤、笑脸盎然,让晓夏清楚明白,对方是大户。
中年大叔身穿云锦,腰带间缀着成色不差的翡翠,面白无须,皮肤白里透红、泛着健康气色,身量不高、身材略丰,整个人笑迷迷的,看起来颇为和气。「衣裳做好了没?」
「已经好了,小的本打算午后给秦老爷送过去呢,没想秦老爷过来了。」伙计笑着回话。
「我出来办事,经过这里顺道进来问一声,没想你们做事这么俐落,这么快都赶出来了,全是成大师亲手做的对吧?」他轻声确认道。
「当然,老板特地交代的,让成大师把手边的事儿搁在一旁,得先把秦老爷要的衣裳给赶出来才行。」
真的是成大师成妤凤?那确实是晓夏的师父,她性格孤僻、不喜与人接触,当年白大海在她身处水火之中时曾助她一臂之力,换得成大师教导白晓夏双面绣为报,两人的师徒关系只有短短一年,之后一个胖得不愿出门,一个孤僻到不愿联络,关系就渐渐淡了下来。难道成大师到「金缕衣」做事了?
伙计的回话让秦老爷很满意,他喝口茶后缓声道:「我就说啊,『金缕衣』怎不到京城开店呢,非要在这个小镇做营生,太浪费成大师的手艺了。」
这话伙计答不了,只能抛出满脸笑。「秦老爷稍坐,我去将您的衣裳包好。」
「行吧,快去。」
伙计快步走到晓夏身边,将架子上一整排的十几件衣裳给包起来。
衣服是他订的?他的身材根本穿不下啊,难道他是艺术创作者,勇于设计、勇于前卫,勇于……与众不同?
或者说他是特种行业的经营者?不会,这人看起来非富即贵,身上没有沾染那种气味。
一时猜不透,晓夏干脆不猜了。
只见伙计把衣服拿到柜台旁,裁下一块方方正正的棉布,将衣服细细折叠收拾好,恭敬地递给秦老爷。
「多少钱啊?」
「能给秦老爷做衣裳是『金缕衣』的荣耀,怎么能收钱。」
「这怎么可以,在商言商,快说多少钱?」
「我就一个小伙计,怎能自做主张?如果我收下秦老爷的银子,东家回来能不把我扫地出门?秦老爷,您就饶了小的吧,家里有老有小等着我赚钱回去养呢。」
「你这小子说的什么话,好像我存了害你的坏心肠,行了,你不敢收,下回我找你们东家给就是。」
「多谢秦老爷。」
紧接着在一连串的鞠躬哈腰、感激声中,伙计把秦老爷给送出大门,看着他从街头走到街尾,才转身回铺子,一进门脸上笑容立马垮下,呸地一声,「什么狗东西。」
晓夏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噗哧一笑。做人难呐,不管是什么角色、处在什么位置,都有身不由己的那刻。
当她把挑拣好的绣线拿到柜台,这会儿再看晓夏,伙计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他将列好价钱的纸张交给她。「姑娘,你要的东西我都帮你备好了,只有这个软尺,我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我们有木尺,你要吗?」
卷尺还没发明出来吗?「行,给我一把木尺。」
说完,她发现一块薄如蝉翼的月牙色纱萝,比起刚才那些待殊款的衣裳,它飘逸却不透明。「小哥,这块布一匹要价多少?」
「十五两银子,它的量很少,我们『金缕衣』每年只能分到八匹,这是昨天进的货,今天就剩下最后一匹了。」
十五两……超贵,不过成本越贵,做出来的成品更能定位,她摸了摸布,最后一咬牙,
「帮我包起来吧。」
「好咧。」伙计大喊。真是看走眼了,他为自己的态度感到赧颜,连忙堆起更多笑容服务贵客。
这位才是货真价实的贵客啊,刚才那个,说穿了就是个打秋风的。
「姑娘,一共四十五两一百二十钱,这尾数一百二十钱我做主给你抹了,以后有任何需要,姑娘一定要上咱们『金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