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俊脸上一直若隐若现的笑意一样,惹得人心里毛毛的,却又不知到底怎么回事。眼看他又不说了,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翻阅画像——
「你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问画师的事做什么?」慕容开很乏力地问。
每当景熠凡露出这种笑意的时候,就是有人要遭殃了。慕容开虽然没有他聪明,但毕竟相处多年,如兄如弟,这点征兆还是看得出来的。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家有未嫁的闺女、千金的话,不是都会请画师来画像,方便找对象吗?」
「话是没错,不过,这跟我家又有什么关系?」慕容开皱眉。又沉默了片刻,脑筋总算才转了过来,恍然大悟,「咦?你该不会是指芫儿吧?」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景熠凡看他一眼。而且,居然要过这么久才想起来,这哥哥也当得太失职了。
「拜托,芫儿的话……就算请到帮公主画像的御用画师来,也没用的。」
慕容开把自己抛回了椅子上,口气非常绝望,跟府里所有人看着小姐时的眼光一样。
「芫儿嫁得出去的话,早就嫁了;我两个姊姊都是十五岁前就定了亲,芫儿今年都快十八了。前几年听说我爹还跟我娘商量过,可能要找南边金陵城的对象比较保险;可是你也知道,近年来南北来往密切,金陵城里大概也听闻了不少我妹的……事迹。简单来讲呢,我们是放弃了。」
「有这么严重?」景熠凡失笑。
「她不是你妹妹,你自然不懂。」慕容开挥挥手,「你应该多少也还记得她小时候有多刁钻。我只能说,她长大了之后,完全没改,还变本加厉!」
「是这样吗?」他还是微笑。
那个笑法……真令人发毛。好像正在筹划要灭了哪个小国、俘虏多少敌军似的。
其实景熠凡没那么可怕,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何心情会这么好。
昔日倔强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今天匆匆一见,与印象中玲珑可爱的小女娃模样,竟是完全连不起来。
五官虽然依稀还有当日的影子,但她已经是个不折不扣、亭亭玉立的小姐了。那一身艳如秋菊的明黄缎裙衬得她肌光赛雪,眉目如画;但和眼前画像中这些纸上美女又那么不同,眉眼间的不驯与灵巧特别引人入胜。
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与他对望时,毫无惧色,直率得像在下战书——!
「你又在笑!你到底在笑什么?」慕容开连遇到敌军夜袭都没这么惊恐,他指着景熠凡哀号起来,「景大军师,算我拜托你,快讲吧!别这样吓人!」
「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长身玉立的俊美军师翻着画像,轻轻巧巧转移了话题,「这里面,其实有几张画得还真不错,你要不要来看看?」
可惜的是,他一点也不心动,根本看不入眼,满脑子想的都是——!
「管他画得有多美,我早已心有所属!」有人爆出大吼。
石破天惊的一句,让景熠凡的手停了。他诧异抬头。
「你有意中人?」
他微微皱眉,回想蛛丝马迹。多年来,他们都长期在外地军营里,与士兵弟兄们朝夕相处,若要说意中人的话……!
「该不会是我吧?」
景熠凡一问出口,慕容开立刻大声呻吟,用头去撞旁边的柱子,连撞了好几下。「景大军师,你疯了吗?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大军师耸耸肩,「只是问问而已,别这么激动。」
「拜托,我可没有那种癖好!」有人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大爷您自己慢慢、看个够吧,我不奉陪了!」
慕容开夺门而出,把书房的木门摔得震天价响。这对兄妹在某些点上,其实还真出奇地相似。
或者该说,热热闹闹、声势惊人的将军府,才正是他习惯的模样。景熠凡又微笑起来。
在窗前落坐,把刚刚随手翻阅的画像全都收到一旁长椅上。桌前有总管特别为他们回来而准备的、崭新的文房四宝,当然里面不少东西都是贺客镇赠。
像是这刻有「净烟」二字的炭黑墨,可就是一块价值不菲的名墨,而且还是难得的旧墨,旧墨比起新墨来,色泽更纯黑,朗润饱满,让他想起了一头乌润的青丝。
不再是黄毛丫头般的扎成小辫,而是单用一支镶金玉簪盘梳成了简单大方的发型,披在身后如一匹上好黑缎。
景熠凡忍不住手痒,展纸润笔,磨了一砚台的墨,顺笔而至,开始作画。
青丝衬托出玉雕般的小脸,有弯弯的柳眉、直挺玲珑的鼻、柔美的菱唇;不过该怎么描绘那双明亮清澄的眼眸?还有她带点傲、带点不驯,却又那么灵巧可爱的神气?
他下笔毫不犹豫,一个娇俏人儿慢慢浮现,跃然纸上。虽然不是艳冠群芳或秀美绝伦,但那股调皮味道全捕捉到了,画中人儿略挑着眉,小嘴儿微扁,仿佛像是下一刻就要开口挑衅似的。
画得是很好,堪称神来之笔,不过……景熠凡,你中了邪不成?自告奋勇当画师?帮人家闺女画了像,好方便她家人拿去求亲、婚配?!
在心里暗骂自己愚蠢,搁笔之际,就想把这张顺笔划的小小画像给撕毁或烧掉,不过手才伸出去,却又迟疑了。
真舍不得。他怔怔地望着画中人,出神了好一会儿。等到墨迹都干了,才抽起画像,长指一使劲——没撕。他把画纸小心折起,放入了怀中。
笑意始终不散。
第4章(1)
好吵!
前头又在饮宴作乐了。就不知道哪来这么多乐子?这么多话可讲、这么多酒好喝吗?这些人在军队里,不就是成天混在一起?怎么回到京城来,还要三天两头见面,聊得那么开心?
慕容芫超闷的。父亲回京以来,家里每天贺客盈门,车水马龙,她被局限在西厢侧院小小的范围里,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进,本朝男女分际并不是非常严苛,她实在不用这样躲起来。只不过——
闷啊!真是闷死了!不过万一被抓到前面去,那更是闷上加闷!
男人们的话题,她插不进去,偶尔发问,总立刻得到众人诧异的瞪视,以及父亲严厉的喝止。而女眷这一边呢,像自家姊姊、表姊妹们,说来说去都是跟情郎、良人有关,已经嫁人的谈夫君,还没嫁人的谈心仪对象,常常连理都不搭理她,或把她当珍禽异兽看。
最近,还加上更闷的事——或者该说,是多了让她很介意的人。那人真正奇怪,一点也不像她记忆中的模样了。那么高、那么显眼,在人群里头,总是让人不得不注意他。
偏偏奶娘、丫头们提起他都喜孜孜的,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还老是爱问她记不记得当年景熠凡在将军府时的光景,记不记得小时候熠凡哥对她多好?
她总是小嘴儿一撇,心中非常鄙夷。哪儿好了?还不是说走就走,临走前还害她被关了三天的人,有什么好记得的?
因为实在闷得慌,她索性在后头乱逛。前厅不能去了,家仆、丫头们都忙着待客、准备午宴;大小厨房里都忙得要命,也不能去……晃啊晃的,就这么来到书房。
对了,听说家里有适龄闺女的,最近都赶制了画像,送到将军府,目前都搁在书房里。慕容芫好奇很久了,今日不就是大好良机吗?
她观望片刻,确定没人在附近之后,推开书房的门,闪身进去。
真的有画像哪!一大迭一大迭的,全搁在窗前的高凳子上。她立刻奔了过去,如获至宝似的,一张张翻阅起来。
哗,真是环肥燕瘦,正面侧面,瓜子脸鹅蛋脸,要什么有什么!她从来不知道京城还有这么多妙龄美女,真正是大开眼界!呵呵呵——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一听这咳声,慕容芫立刻如遭雷殛,整个人僵住,动弹不得!
「看得这么开心,可有见到画得不错的?」嗓音低沉,隐含笑意,入耳就是一阵酥麻,慕容芫的耳根子开始发痒,心跳也突然乱了拍子。
「你来帮忙也好,我们都没工夫细看呢。」那嗓音越来越近,干脆停在她身后。她只要一转身,说不定就撞进他怀里。
慕容芫更不敢动了,像尊泥雕的塑像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了?安静成这样,跟我印象中的芫小姐不大一样呢。」说着,他压低了本来就很沉的嗓子,就像在她耳边亲昵絮语,「真的不一样了。小小姐长大,已经成了大姑娘了。」
这狂跳的心是怎么回事,好像要从喉头跳出来似的,管都管不住。
「还是不说话?你不想转过来看看我吗?看我跟以前有什么不同?」他耐心诱哄着。
慕容芫不用转身、不用看,就知道有什么不同。
他不再是昔日带点稚气的安静少年,而是一个成熟、高大、带点神秘气质的男子。光一个眼神就让人心头怦怦乱跳,光几个字就让人耳根子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