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丝绸是去年江南刚研制的新款,远远看着是简单的紫色,但在太阳的照射下,会反射出深深浅浅的紫,而深浅不同的紫构出了大小云纹。
那样一匹布连价钱都没有,重点不是贵,而是根本拿不到,因为那是贡品,数月前她手上有同样的一块布,缝制好后透过汪东家的手送到静宁郡主手上。换言之,他是皇亲贵胄?
「不知兄弟是哪家的贵公子?」
「我们是进京赶考的士子。」陌轩轻描淡写道。
「不简单,这么年轻就要出仕?」男人微微讶异。
「好说,还没下场呢。」
「今日街道人潮汹涌,你们带着姑娘上街,实属危险,要不要到前方酒楼坐坐,就当兄长给你们赔礼?」
对方过度热情,让陌轩心生警戒,回道:「多谢大爷相邀,不过我们已经打算回家,就此别过。」
拱手说完,他和陌新护着妹妹和晓夏离开。
突地,前方人群骚动,百姓不停往前推挤,晓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拉住欣瑶的手被人群给冲开,不由自主地,她被人群推着往前走。
回头,视线对上满面焦虑的陌轩,周围太吵、声音被淹没,她只能夸张了嘴型说:「护好欣瑶、各自回家。」
她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但陌轩点头了,点得幅度不大,却让晓夏放下心。
她随着人潮往前,走过三百公尺左右,人群渐渐停下,晓夏被堵在中间,视线被前头的人遮住,什么都看不见,但耳朵听见了,她听见了百姓的欢呼声。
「勤王、勤王……」
哦,恍然大悟,是那位立下大功劳的七皇子啊。确实,这么好的宣传时刻,就该出来混个脸熟,再表达一下自己的亲民态度,于百姓心目中建立良好形象,才有机会和其他皇子一争。
这种事与她无关,她也不热爱宫斗剧,于是试着往外钻,但是老百姓对英雄的憧憬太过热烈,害得晓夏挤乱了衣服头发,挤出满身大汗,好不容易才脱离追星人潮。
她管不得东南西北,一心想尽快回家,但最近的路被堵了,她一点都不想再钻回去,只能换个方向。
她走着走着、走离市中心,走得人群越来越少,方才吐出一口长气。她看准方位后,决定从眼前这条街走到底,绕个大圈圈,再转回自己家。
做出决定后,她钻进人烟稀少的街道,低着头快步走,行走间却被两扇黝黑大门给吸引,那两扇门好高啊,门钉一颗颗安着,彷佛压在心口,让她有点透不过气。
抬起头,她看见门上的牌匾。
靖远侯府?哦,是那个很厉害、很帅气、很多名门闺秀都喜欢的大英雄,听说他冲入敌军阵营,将深陷其中的七皇子给救出来。
富贵险中求啊,韩磊绝对是个狠人,为前途,连命都可以拿出来赌。
不过他赌赢,陌言却赌输了,陌言的头颅垫在他的脚底下,助他封官承爵变成人上人,陌言却只能躺在漆黑的泥土里,与家人永别。
错了,就该坚持一点的,坚持给他缝一整个包袱的投降小旗。
沉重的声音传来,那两扇门被拉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晓夏下意识想避开,但一句「小心」拽着她的脚步。
缓缓抬头,她看着从门后走出来的男子。
气宇轩昂、卓尔不凡,男子有张帅到让人触电的脸庞……
晓夏触电了!愣愣看着在脑海里深深烙印的脸,和初识时一样目不转睛、一样心跳飞速、也一样喘不过气。
怎么会是他?没死吗?变成大英雄靖远侯了?那她亲手埋下的骨灰是谁的?为什么要更名改姓换身分,因为……
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扶着那名女子,脸上露出从来没见过的温柔。
了解……她傻傻点头,傻傻笑着,千百年来人世间从来不缺陈世美。
那女子长得……虽然她很想用恶毒的语言来形容对方长相,但人家眉是眉、眼是眼,五官端正,形容姣美啊,他有足够的理由变心、有足够的理由抛弃手足、也有足够的理由,把过去的一切埋葬。
晓夏认得女子身上的衣服,因为那是她亲手做的,这个晚上她还在另一个男子身上看见同样的布。
她就是静宁郡主啊?
良禽择木而栖,他没错。是她错认相思,是她误解「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当兵嘛,拼命会紧绷神经,有个傻女人的爱恋确实可以让人放松心情,他只是在寻找一点娱乐,是她误会、认真了,关他何事?何况人家付费了呀,两千两银子呢,买她一季相思又如何?那么他对郡主呢?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是一见钟情、此生不悔?是天雷勾动地火,燃尽三生情爱?还是……三品将军不够看,立志往上爬的他,必须求得静宁郡主长相伴?
他想当靖远侯,想要光宗耀祖,满足对成就的需求?
笨蛋,可以明说的呀,何必送来骨灰吓唬大家?她能够理解的呀,人各有追求,为梦想可以牺牲的程度也各自不同,面对面说清楚不好吗?
白晓夏,你成就不了我的人生,请你让路。
她肯定会让的,她不硬又不臭,对于当绊脚石不感兴趣。
唉……算了吧,何必再追究原因,结论才重要,结论是梁陌言与白晓夏此生无缘、来世不得聚,结论是他们失之交臂,从此断情绝缘,再无关系。
只是……多不甘心,一千多个日子的引颈期盼,熬过无数潦倒艰难,日夜盼着早晚下三巴,欲将书报家,她以为将会迎来终生縄缮,谁知是生死两不见……
应该调头就走的,但她不好过了,怎甘心轻易放他幸福呢?
她是个坏女人,所以她走向前,一双眼睛灼灼地看着他,一瞬不瞬。
他不认得晓夏了,只觉得哪来的姑娘如此绝丽出尘,却又如此教人心怜,他对女人不感兴趣的,但此时此刻心脏怦怦地不规则跳动。
第八章 失去了你(2)
静宁郡主被两人的注视挑起了危机意识,软软娇娇地扶着男人手臂,头轻轻靠上他的肩,柔声问:「侯爷认得这位姑娘吗?」
郡主的提醒拉回他飘移的意识。「不认识。」
静宁郡主细细观察,确定他没有说谎,这才一哂,心道:韩磊果然好容颜,连陌路女子都会为他驻足痴狂。
看一眼女子的穿着打扮,带起些许鄙夷,她微抬下巴道:「我先回宫里了。」
「郡主慢走。」韩磊亲自把她送上马车,看着车子远行。
他看着马车,眼底那抹情绪是什么?依依不舍吗?
真的有那么喜欢啊,真爱何必隐瞒?她又不是不识时务的秦香莲,一路告到京城,非要把旧时心里人送上断头台,她向来主张好聚好散的呀。
马车走远,韩磊转身准备进府。
「梁陌言。」
一声低唤,她唤住了他的脚步,这个声音……
韩磊不敢确定,缓慢转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晓夏逼自已笑得灿烂。「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没问什么意思,但晓夏先解释了。「白话文是,我终于失去了你。」
不是死亡的隔离,是真真实实地失去,失去一个未婚夫、丈夫、朋友、笔友……她也不确定自己失去的是什么,但是很清楚,彻底的失去了。
韩磊认出来了,是白晓夏……他终于明白,她信里写的「等你回来,给你一个大惊喜」指的是什么,终于理解为什么她会说「在美貌面前,才能抱负都得低头,从现在起我要抬头挺胸、昂首阔步」。
现在的她美得教人惊艳,美出骄傲本钱。
可她怎么会在这里?陪陌轩、陌新科考?不至于啊,他们都大了,何况制衣厂、书院不是让她忙得团团转吗?
她笑着说:「没事,活着就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太骄傲了,她半点都没有泄漏自己的伤心。握紧双拳,扬起甜甜笑暦,她说:「以后要更努力哦,加油!」
说完,一个漂亮的旋身,潇洒背过他,跨开大步,挺直背脊往前走。
只是走着走着忍不住了,怎么办?伸出手背狠狠抹掉眼泪,她突然转头对他解释,「别误会,那是快乐的泪水,祝你幸福。」
望着她的背影,心像被斧子给砸了,瞬间碎成齎粉。
说好要断却、要深埋、要从此留在记忆里的人,硬生生地闯到他面前,她笑得那样柔美,可他却疼痛难当,咬紧牙关、青筋在额间隐隐跳动……对不起,他真的真的很抱歉……
「侯爷,那是……」管事上前询问。
他搀起浓眉,一脸不耐,说:「京城的女子都这样疯疯癫癫吗?」
管事松口气,笑道:「侯爷说笑了,那女子许是脑子坏了。」
她的脑子确实坏了,坏到顾不得形象,一路哭回家,像个疯疯癫癫的婆子那样,到家时 已是深夜,她双眼红肿、形容狼狈,漠然的脸庞失去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