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所有猜测都成立,有没有可能揭发他?有没有可能救下成大师和少年们?她该怎么做?
拿起皇后娘娘的尺寸一看,两道细眉微凝,若不是迅速发福,那么当年送进宫里的衣裳就不会是给她的,不给皇后娘娘她却想要一件完全相同的?
当初送进宫里的是情侣装,隐含特定意义,如果真做出全然相仿的,会不会犯下忌讳?
真是大神打架,小鬼遭殃啊!掐着纸张,晓夏陷入了沉思。
风劲角弓鸣,无边暝色笼罩,唐绍和与韩磊施展轻功快速奔跑,然而身后追击者片刻不放松。
唐绍和咬紧了牙关,是自己的错,他错估了张诚学那只老狐狸。
张诚学是他到扬州第三个见面的地方官员,当天张诚学没知会自己,就邀集当地仕绅一起参与宴会,没料仕绅只是障眼法,当中藏了一人,那个人见过太子,认识真正的阮玉。
他心思细腻,返回居处时,再二回想宴会情况,隐隐嗅出一丝不对味,他心急地等待韩磊回返。
前两日韩磊偷回来的帐册看不出任何问题,他很失望,认为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费尽心思解开的机关里面,藏的不是真正的帐簿。
但唐绍和认为帐簿是真的,戏能演一天一月,不可能年年上演,截至目前为止,他们并不知道皇上派人来调査税收,毕竟这几年送进朝廷的税款,并没有太大问题。
若非先生走访扬州,谁晓得此地税赋比其他地方整整高出三成?并且过桥要过桥费,进城要进城税,连击鼓鸣冤都得先缴上一笔钱,幸好此地商户云集、商业发达,否则百姓岂能受得了严苛税赋。
回想张诚学的笑脸,唐绍和越发感受到危险,当下决定今晚就离开扬州,他将前两日偷回来的帐册贴身藏好,与此同时,听见屋顶上传来数道脚步声,心叹一声:不好,来不及了!
倏地窗户窜进数道身影,唐绍和抽出腰间佩剑与敌人对峙,但来者众,而他的武功并不出色,不过数十招已出现败象,他被逼到墙角,只见长剑当空刺来,就要在他身上留下一个血窟窿,此刻脑子里出现了刘娉婷笑暦张扬的脸。
她说:「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吧,这个家有我在,会给你守得稳稳的。」
想起刘娉婷,此刻该感到恐惧的他,竟露出一脸幸福笑容。
这让刺客一怔,暗道:不好,有埋伏,手上的动作随即慢下来。
恰恰是这一个迟疑,救下唐绍和的命。
韩磊回来了!
他进屋,几记狠招将敌人逼杀到墙边,唐绍和得此空隙,急忙窜出屋外,两人施展轻功,一方追击、一方躲避,未至天亮两人已经出了扬州城。
然而敌人穷追不舍,并且随着一路狂奔,加入追逐的人数越来越多,在进树林之后,更发现此地埋伏着弓箭手,这是……非要致他们于死地?
「分头跑。」韩磊道。
他的武功高强,能分走大部分刺客,舅舅才有机会逃生,他本想将今夜盗得的帐簿交给舅舅,但……咻的一声羽箭飞来!
来不及了,韩磊将舅舅推到另一条路上后,施展轻功往密林里奔去。
唐绍和死命跑着,这时大腿处传来一阵尖锐刺痛,该死!他被射中了。
咬紧牙关拖着受伤的腿,他撑起意志继续往前,但短短数息间,腿上的疼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麻木感,不久他的动作越来越缓慢,箭上……有毒!
唐绍和听见脚步声渐渐靠近,嘴边浮起一抹苦笑,心中有感今日将要命丧此地,多年的汲汲营营终究功亏一篑,眦蜉难撼大树,他还是输了。
临死之际,他的心中充满愧疚,对妻儿、对父母、对阿磊……对不住了,他无力报家仇,无法护卫妻儿……
力气渐渐流失,他再也跑不动,唐绍和扶着树干不断喘息,眼看着刺客朝他步步迫近。
这时一把大刀当头砍来,他想闭眼就死,但更快的有一长鞭卷住了拿刀的手,一抽一拉,大刀立刻飞离。
猝不及防间刺客猛地旋身,唐绍和跟着对方往后看,天……失血过多,他开始出现幻觉了吗?
轰!轰!轰!在他尚未分辨是现实还是幻觉当下,一阵爆裂烟火自眼前炸开,在迷烟中,他低低唤了声,「娉婷……」
韩磊也中箭了,如他所愿,八成刺客追在自己身后,他凭着意志力咬牙往前跑,只是行动渐渐趋缓,后胛处的箭入肉三寸,几乎要穿透肩胛,箭尾已经被折断,露在外头的一小截,随着他的奔跑,在夜风中微微晃荡,箭上的毒在他骨血里扩散,他的意识像浮在云端一般。
脚步越来越慢,喘息声越来越粗……是低估太子了吗?自己不在的这几年,他暗中培养出偌大实力了?这样的他,是不是再也难以扳倒?
这种预见失败的绝望感,让他陷入强烈的焦虑沮丧。
舅舅能够逃过追击吗?他会不会死?他一死舅妈怎么办?她能够撑得下来吗?岳儿才一岁,他会记得父亲的模样吗?
应该不会吧,娘过世那年他三岁,他已经记不清娘的长相,只记得被娘抱在怀里的温暖,一如那个夜晚,他紧紧抱着晓夏。
是恨的,多年的坚持与不懈,多年的战战兢兢、步步为营,多年的图谋之后,他们终于跨出第一步,如若连这都无法成功,那么再没有希望了对吧?老天爷终究选择站在他那边。业炤瑜何德何能?这样的恶人凭什么得老天如此眷顾?
他跑不动了,他就要死了……是因为麻药吧,此时此刻他感觉到的竟然不是恐惧,而是如释重负,多年恨意好像突然变轻了,多年坚定好像不存在了,蓦然觉得死亡是件好事,死了就能回到母亲与外公身旁,死了就能重新洗牌重来一回。
也许下辈子,老天爷会弥补此生的自己,给自己铺一条康庄路。
心里这样想着,脚步越发迟缓,失去拼搏的信心,放弃的念头越盛,只是觉得遗憾抱歉,他答应晓夏的事,再一次违背了。
晓夏啊……她于他是个特殊存在。
她是被硬塞到自己身边的,当他回到家,看见一颗肉球躺在自己床上时,好洁的他竟不厌恶,反而觉得有趣。一个女人怎么能够把自己变成这副德性,连走路都不稳,连翻身都困难,不难受吗?
那晚他打地铺,听着她沉稳的呼吸声,嗅着空气里传来的淡淡香味,竟得一夜好眠。
当她清醒,他以为她会哭天喊地,甚至在地上滚几圈,哭诉自己的哀凄,谁知她没等自己回来为她做主,就亲手给自己做了主。
那招够狠,她宁可把家产捐给族人,也不愿意留给亲二叔。
事后他问过她,她回答,「忍一时得寸进丈,退一步变本加厉,坏人绝对不能宠,小宠败家,大宠祸国。」
这话让他憋不住笑,她彻底败坏他的高冷形象。
想祸国?白家二房没那么大本事。
从讶异到好奇,从有趣到感兴趣,同居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带给他惊奇。
那时他告诉自己,天天想要赶回去,是为了美味晚餐、是为了一夜好眠,直到后来的后来,他才愿意诚实面对自己——是的,他喜欢上那个胖丫头,喜欢那颗球在跟前滚来滚去,喜欢那双晶亮的眼睛里,透出对生命的无穷力气。
赶不回去了,无法对她解释自己的行径,无法对她表达歉意。
很奇怪对吧,就要死了,他满脑子想的全是她……圆滚滚的她,变成美人的她,生气的她、憋着泪水的她……
闭上眼睛,他准备停下脚步等待追兵上前,突然间一个娇娇软软的声音钻进耳里。
活着回来吧,我才十三岁,不想当史上最年轻的寡妇,不管你要不要和离、我都等着你回来,可以吗?
没事,活着就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她对他的要求很低微,只求他活着……那个晚上她好骄傲,下巴抬得老高,眼底的湿气被灯笼照得闪闪发光,她勾起甜甜笑脸一路伪装,假装静宁郡主对他的亲昵没伤到她的心,假装在谎言掀开之后,他们还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她期待他活得更好,她握紧双拳对他说:「以后要更努力哦,加油!」
没错,她对他的期待很低,她从不要他做什么,他的弟弟妹妹她来照应,他家门楣她来撑起,他的责任她来担负,她对他别无所求,只求他活着。
什么都不重要,活着就好。
只要活着啊,这么简单的事他还办不到?太过分了,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不能够的,他不能再让她失望!
所以活着吧,即使活下去,要面对的状况比眼前艰难千万倍。
只是一个念头的转换,此刻他的信心陡然膨胀,箭尖上的迷药再也迷散不了他的意志坚强。再度深吸气,加快速度往前狂奔,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不屈服的他,再跑、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