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纯享乐。
  “甄小姐,白天做工那么辛苦,下班之后,总要找些有趣的事来做,否则会疯掉。”
  她说得对。
  我就快要疯了。
  总得做些事来调剂精神。有些人喝酒,有些人吃烟,有些人泡的士可。只有我,除了偶然幻想太阳会得终久照进我的生命,简直一点不良嗜好都没有,生活苦闷,日积月累,真怕自己会崩溃。
  茱迪说得对,我要向她学习。
  从何学起?真是难题,我还可以出来去疯吗,还会有人请我去跳舞玩耍吗。
  报告打好拿进来,我查一查错字,便交上去,用不用就随她了。张太很有一点怪脾气,她看不得有人闲着,有用应用,她爱叫人写长篇大论的报告,写好之后改十次,经过三个月,那篇完美的报告使束之高阁,没了这件事,永不见天日。
  开头的时候大家都很困惑,久而久之,养成习惯,也不当是一回事,不过士气差得不得了,因大家都分不清哪件工作是真正重要,哪件是张太叫我们做来寻开心的。
  这是另外一件事。
  我替那盆铃兰加了几滴水。
  不知它可以摆多久。
  那个人会不会鼓起勇气来约我?
  那个人是谁?会不会是我一向倾慕的那种成熟,有一份好工作,对女人负责的男人?
  每次我看到那样的男人,心中都会想!我小时候也是一个标致的女郎,为什么从来没遇到一个这么好的男人?
  后来不大想了。
  因为泰半嫁得好男人的女人,隔了几年也都不开心,也都离了婚,正如我说,看包装怎么可以真正认清楚一个人。
  铃兰的香使我着迷。
  五月,五月要到巴黎,搭火车去到近郊,者漫山遍野的花,一搭搭紫色、米白、淡黄、深深浅浅的红,一层层,每一处都像印象派的风景画。
  爱煞了这样的情景。
  我坐在书桌前胡思乱想。
  茱迪说:“这些信都过期,要即时答覆,还有,有两个电话必需要覆,你看看。”
  我完全不想做事。默默头,呆坐。
  逢人都会有心不在焉的时候。女人当然喜欢遐思,而男同事,在赌马、炒金子,买卖股票上费的精神,恐怕比任何女同事都多。
  我终于问:“茱迪,这盆花,是谁送来的?”
  “花店吧。”
  “你肯定?”
  “是小明拿进来的。”小明是公司里的后生。
  “你去问小明,由怎么样的人送上来。”
  “肯定是男人,这是什么花?挺有趣。”
  “去,去问小明。”
  她出去一会儿,回来。
  “小明说由一位很斯文的男士递上来,不过那位男士是花店的伙计。”茱迪含笑说。
  这丫头在笑我。
  “哪家花店?”
  “没有看清楚。”
  早几年收到神秘花束,不过是由它摆在书桌上,直至憔悴丢掉,无声无息,谁去查究。
  女人越老越贬值,到三十多岁的时候,再收到花,大概要感激流涕痛哭起来。
  我再问:“真的没有留意是哪家花店?”
  “没有。”茱迪不经意。
  我捧着一杯热可可,一边暖手,一边啜喝。
  今天是不打算做什么的了。
  我在等下班。
  有一位女友说上班好比坐牢,说得很对,每天八小时,而且还要穿戴整齐去坐。有成就时可以坐得很兴奋,工作不满意,当然坐得委曲。
  我并不喜欢这份工作,也许是鼓起勇气,找新职的时候,会不会?
  有人在暗中注意我,我不可以令他失望,下班我要去剪个新发型,订数套新衣服。
  越想越高兴!忽然茱迪进来对我说:“电话。”她向我挤挤眼。
  我立刻明白,取过听筒:“喂。”
  “好吗?”是他。
  我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愉快过,因为他对我已经不重要,“好得很,假期开心吗,有什么新计划?”
  他却意外,“你呢,有没有去什么地方?”
  “累都累坏,足足睡了一天。”
  他不置信,他不相信这是我。他问:“下班有事?”
  “有,”我爽快的拒绝他的施舍,“我要去购物装扮自己。”
  “那么,再见。”
  “再见。”我很乐意地挂上电话。
  下班我寻找节目,逛遍名店,收获甚丰,我忽然改变人生观,别人不注意我,我也得看住我自己,为什么?是为那盆铃兰?
  说句笑,说不定哪位理想男士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叫我去赴约,我不能一副倦相。
  可惜梦醒得很快,正当我穿着新衣,换了新发型跑进写字楼,有一位后生模样的男人已在等我。
  茱迪同我说:“他说送错了东西。”
  “什么东西?”我问。
  那位来者问:“这位是不是大安洋行的贾小姐?”
  “不是,”我说:“我们这里是太安洋行,我是甄小姐。”
  “送错。果然是送错,这位小姐有没有见过一盆铃兰?”
  “有,”我说:“在这里。”
  “对不起,我想取回去,我代表芬芳花店。”
  我呆呆地,送错了?原来一切都是场误会。
  “是这一盆吗?”茱迪问。
  “是的小姐,”他说:“还有两封信,能否还给我?”他很焦急。
  “我们买下它可以吗,你另送一盆到那边去。”茱迪说。
  “小姐,只有这一盆。”他很为难。
  “你取走吧。”我说,一并连信也还给他。
  茶迪脸上露出很惋惜的样子,旁观者清,她看得出我是多么喜欢这一盆铃兰,它给我带来多少希望及鼓励。
  花店职员千恩万谢的捧走那盆花。
  茱迪与我都不再说什么。
  我耸耸肩,信我拆阅过,花我欣赏过,原来只是弄错了,是送给另外一位小姐的。
  有些人幸运,有些人不。
  但我不会因此萎靡。我不会辜负新装新发型。我同茱迪说:“中午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谁知道,或许有新发现。
  做梦的女人
  她自然不叫美嫣、佩芳、月秋、艳琴、丽娟、麦芬、富珍、美蓉、蓓蕾、紫玉、君文。
  虽然有一半中国血统,褐色眼珠黑色头发,她却没有中文名字,她叫贞节,姓麦士美伦。
  她说得一口好粤语,朋友在她姓舆名中各取一字,叫她麦贞。
  麦贞长得很漂亮,骤眼看似日本化桩品的月历女郎,大眼睛、浓眉毛,雪白的面孔,融合东西方美女的精华。
  男人曾然喜欢美丽的女人,虽然我是一个穷小子!只在大机构中做一份卑微的工作,但我爱美的心态,同一般公子哥儿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公子哥昆可以立刻约会美女、开出名贵的房车,接她俩到游艇上跳舞,我不能,我只有看的份儿。
  不错,她有车子,一部很大的开蓬跑车。
  她邀我上车。
  她把车子倒退,一不小心,撞到墙角,卡拉一声、尾灯一定全部碎掉。
  我吓一跳,这种车修理起来,非同小可,但转头看看她,她却一点不在乎,非常悠然,将车子掉头而去。
  她是千金小姐吗,气质上似乎还差一点点,不过排场很接近,也许,也许她父亲是暴发户。
  我老板说的,一个人在积聚到三五七百万的时候,特别喜欢炫耀财富,到真的富甲一市,把一亿几千万随手捐出作慈善用途时,又不肯认有钱了。
  许多许多富翁,穿着普通,排场亦平凡,真人不露相,好不深沉。
  但对于这样的年轻女孩子,又能要求些什么?
  她把车子驶得飞快,在山上兜风。
  初夏的风尚有凉意,拍面而来,轻快舒畅,身边又有美女,我多希望我的敌人可以在此刻看到我。
  最后她向我要电话号码,我写给她。
  “我们或许可以做一个朋友。”她侧着头说。
  我点点头。
  “当然,你穷,你没有钱,”她略为夸张的扬看手,“不过不要紧,父亲很开通,他不会介意。”
  我莞尔,向她道别。
  她说话无异是鲁莽一点,但不失可爱。
  没想过会接到她的电话.
  “我是贞节,记得吗。”
  当然记得。
  “要不要出来跳舞?我请客,别担心钱。”
  她特别重视钱。
  “我不喜欢跳舞,咱们聊天吃茶,好吗。”
  “聊天,谈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喜欢。”
  “也好。”她有点迟疑,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同人谈天。
  “我来接你。”
  “不不,我自己开车出来。”
  这次,她的车子是蛋黄色的意大利牌子,时速可以在廿秒钟内增至一百二十公里。
  她喜欢开车,开得快,开得好。
  她打扮得极之考究,那种时髦的裙子动辄要三五千一件。
  在咖啡室,她告诉我,她父亲有贵族血统,德国某大公爵,正是她父亲的表伯公,所以算起来,她亦是蓝血人。
  她自幼在伦敦长大,家里面有十五间房间,位置在丽晶公园,“时常看见皇族进进出出,好几次他们也朝我看,大抵是觉得我长得漂亮吧。”
  她父亲很富有,在马来亚有橡胶园、在瑞士有药厂、在南非有钻石矿,在印度有茶庄什么生意都做,三藩市与巴黎都有别墅。
  “他很生我气哪,”麦贞说:“我不肯好好读书、本来想我读医,我考取牛津大学,管家褓姆园丁都说我了不起,但是我嫌牛津大学太闷气,于是叫他们保留学位,迟些再入学,说不定明年我会考虑读史丹福,现在华裔美国人从政的前途很好,或许我会读政治,在三十五岁前入主白官,你说好不好?”